【说明】本传叙述公孙贺(附其子敬声),刘屈氂、车千秋、王䜣、杨敞(附其子杨恽)、蔡义、陈万年(附其子陈咸)、郑弘等九位官至三公者的事迹。这是一篇自武帝后期至于宣、元之世九名碌碌无为的丞相、御史大夫之类传。公孙贺,悲泣不肯受丞相印绶,如此为难,可以想见其有多大作为。刘屈氂,刘氏宗室,不明不白为相,稀里糊涂丧身。车千秋,“敦厚有智”,而实“无他材能术学”。王䜣为相,无所作为。杨敞,“素谨畏事”,随从霍光行动。杨恽的《报孙会宗书》,似其外祖司马迁《报任少卿书》。蔡义,曾与杨敞给事大将军(霍光)幕府,为相偷合苟容而已。陈万年及其子陈咸,以“谄”为术,而得以显达。郑弘,为御史大夫,无事可记。班固将此九人合传,集羽折轴,含义自显。传末以始元六年盐铁之议发论,引出桓宽《盐铁论》对桑弘羊、车千秋等人的评语,所谓“车丞相履伊、吕之列,当轴处中,括囊不言,容身而去,彼哉!彼哉!”这里引桓宽言,不只是评车千秋本人,也是评本传九人的。
公孙贺字子叔,北地义渠人也(1)。贺祖父昆邪,景帝时为陇西守(2),以将军击吴楚有功,封平曲侯,著书十余篇(3)。
(1)北地:郡名。治马领(在今甘肃庆阳西北)。义渠:县名。在今甘肃合水县西。(2)景帝时为陇西守:昆邪在景帝时尝为典属国,见《李广传》。(3)著书十余篇:本书《艺文志》阴阳家有《公孙浑邪》十五篇,即是。
贺少为骑士(1),从军数有功。自武帝为太子时,贺为舍人,及武帝即位,迁至太仆。贺夫人君孺,卫皇后姊也,贺由是有宠。元光中为轻车将军(2),军马邑。后四岁,出云中。后五岁,以车骑将军从大将军青出,有功,封南窌侯(3)。后再以左将军出定襄,无功,坐酎金,失侯。复以浮沮将军出五原二千余里,无功。后八岁,遂代石庆为丞相,封葛绎侯(4)。时朝廷多事,督责大臣。自公孙弘后,丞相李蔡、严青翟、赵周三人比坐事死(5)。石庆虽以谨得终,然数被谴。初贺引拜为丞相,不受印绶,顿首涕泣,曰:“臣本边鄙(6),以鞍马骑射为官,材诚不任宰相。”上与左右见贺悲哀,感动下泣,曰:“扶起丞相。”贺不肯起,上乃起去,贺不得已拜。出,左右问其故,贺曰:“主上贤明,臣不足以称,恐负重责,从是始矣(7)。”
(1)骑士:《汉书》所记骑士有两种资历,一为边郡充戍卒之骑士,赵充国、公孙贺、赵第是也;一为军中普通之骑士,郦食其、灌婴二传所记是也(陈直说)。(2)元光:汉武帝年号(前134—前129)。(3)窌(jiào):《表》作“窌”。(4)封葛绎侯:时为太初二年(前103)。(5)严青翟:即庄青翟。为避汉明帝讳,改“庄”为“严”。比:频也。(6)边鄙:边地鄙人。(7)殆:危也。
贺子敬声,代贺为太仆,父子并居公卿位。敬声以皇后姊子,骄奢不奉法,征和中擅用北军钱千九百万(1),发觉,下狱。是时诏捕阳陵朱安世不能得,上求之急,贺自请逐捕安世以赎敬声罪。上许之。后果得安世。安世者,京师大侠也(2),闻贺欲以赎子,笑曰:“丞相祸及宗矣。南山之竹不足受我辞(3),斜谷之木不足为我械(4)。”安世遂从狱中上书,告敬声与阳石公主私通(5),及使人巫祭祠诅上,且上甘泉当驰道埋偶人(6),祝诅有恶言。下有司案验贺,穷治所犯,遂父子死狱中,家族。
(1)征和:汉武帝年号(前92—前89)。北军:汉代守卫京师的屯卫兵。(2)安世者,京师大侠:《游侠传》未叙朱安世事,想是因其造巫蛊之乱。(3)南山:终南山。(4)斜谷:谷名。在今陕西眉县与太白县之间。械:谓桎梏。(5)阳石公主:武帝之女。(6)甘泉:甘泉宫。偶人:木偶人。
巫蛊之祸起自朱安世,成于江充(1),遂及公主、皇后、太子,皆败。语在《江充》、《戾园传》(2)。
(1)江充:本书卷四五有其传。(2)《戾园传》:指本书《武五子传》中之戾太子传。
刘屈氂,武帝庶兄中山靖王子也(1),不知其始所以进。
(1)中山靖王:刘胜。见《景十三王传》。
征和二年春(1),制诏御史:“故丞相贺倚旧故乘高势而为邪(2),兴美田以利子弟宾客,不顾元元(3),无益边谷(4),货赂上流(5),朕忍之久矣。终不自革(6),乃以边为援(7),使内郡自省作车(8),又令耕者自转(9),以困农烦扰畜者(10),重马伤耗(11),武备衰减;下吏妄赋(12),百姓流亡;又诈为诏书,以奸传朱安世(13)。狱已正于理(14)。其以涿郡太守屈氂为左丞相,分丞相长史为两府,以待天下远方之选(15)。夫亲亲任贤,周唐之道也。以澎户二千二百封左丞相为澎侯。”
(1)征和二年:前91年。(2)旧故:武帝为太子时,公孙贺已为舍人,故云“旧故”。(3)元元:谓百姓,(4)元益边谷:戍边卒乏粮,无能设法增之。(5)货赂上流:意谓上级官吏贪污受贿。(6)革:改也。(7)以边为援:意谓受边郡官吏的货赂。(8)使内郡自省作车:谓作令内郡自省费用而作车转输于边。(9)自转:谓自转输粮食于边。陈直云:汉代内郡作车由耕农输转边郡之弊政,延续之时间甚久。(10)畜者:谓养马之民。(11)重马伤耗:谓怀孕之马伤耗。而不能繁殖。(12)妄赋:妄收赋税。(13)诈为诏书二句:谓公孙贺诈为诏书诒朱安世不死,诱之自首。(14)狱已正于理:谓公孙贺、敬声父子所犯矫诏、巫蛊等罪,已由理官正之。理:法官。(15)分丞相长史为两府二句:意谓等待选得贤才,当拜为右丞相。
其秋,戾太子为江充所谮(1),杀充,发兵入丞相府,屈嫠挺身逃(2),亡其印绶。是时上避暑在甘泉宫,丞相长史乘疾置以闻(3)。上问“丞相何为?”对曰:“丞相秘之,未敢发兵。”上怒曰:“事籍籍如此(4),何谓秘也?丞相无周公之风矣。周公不诛管蔡乎?”乃赐丞相玺书曰:“捕斩反者,自有赏罚。以牛车为橹(5),毋接短兵,多杀伤士众。坚闭城门,毋令反者得出。”
(1)戾太子:刘据。见本书《武五子传》戾太子传。(2)挺身逃:独引身而逃难。(3)疾:速也。置:谓所置驿。(4)籍籍:纷扰。(5)橹:战车。
太子既诛充发乓,宣言帝在甘泉病困,疑有变,奸臣欲作乱。上于是从甘泉来,幸城西建章宫(1),诏发三辅近县兵,部中二千石以下(2),丞相兼将。太子亦遣使者桥(矫)制赦长安中都官囚徒(3),发武库兵,命少傅石德及宾客张光等分将,使长安囚如侯持节发长水及宣曲胡骑(4),皆以(已)装会。侍郎莽通使长安(5),因追捕如侯,告胡人曰:“节有诈,勿听也。”遂斩如侯,引骑入长安,又发辑濯士(6),以予大鸿胪商丘成。初,汉节纯赤,以太子持赤节,故更为黄旄加上以相别。太子召监北军使者任安发北军兵,安受节已闭军门,不肯应太子(7)。太子引兵去,驱四市人凡数万众(8),至长乐西阙下(9),逢丞相军,合战五日,死者数万人,血流入沟中,丞相附兵浸多(10),太子军败,南奔覆盎城门(11),得出。会夜司直田仁部闭城门(12),坐令太子得出,丞相欲斩仁。御史大夫暴胜之谓丞相曰:“司直,吏二千石,当先请(13),奈何擅斩之。”丞相释仁。上闻而大怒,下吏责问御史大夫曰:“司直纵反者,丞相斩之,法也,大夫何以擅止之?”胜之皇(惶)恐,自杀。及北军使者任安,坐受太子节,怀二心,司直田仁纵太子,皆要(腰)斩。上曰:“侍郎莽通获反将如侯,长安男子景建从通获少傅石德,可谓元功矣。大鸿胪商丘成力战获反将张光。其封通为重合侯,建为德侯,成为秺侯(14)。”诸太子宾客,尝出入宫门,皆坐诛。其随太子发兵,以反法族。吏士劫略者(15),皆徒敦煌郡。以太子在外,始置屯兵长安诸城门。后二十余日,太子得于湖(16)。语在《太子传》(17)。
(1)城:指长安城。(2)部:部署;安置。(3)矫制:伪托诏命。中都官:汉代称京师诸官府。(4)长水:乡名。在鄠县(今陕西户县)东。其地屯有胡骑。宣曲:官名。(5)莽通:《武帝纪》作“马通”。本姓马,后汉明德皇后恶其先人反者,易其姓为莽。(6)辑濯士:划船手。(7)(任安)不肯应太子:褚补《史记·任安传》云:“任安为北军使者护军,太子立车北军南门外,召安予节,令发兵。安拜受节,入闭门不出。”(8)四市人:犹言诸市人。(9)长乐:宫名。(10)浸:渐也。(11)覆盎城门:长安城南出东头第一门,曰覆盎城门,一号杜门。(12)司直:丞相的属官。 (13)先请:先向皇帝请示。(14)秺(dù):地名。在成武县(今山东成武县)。(15)劫略者:指被太子劫略者。(16)湖:县名。在今河南灵宝县西。 (17)《太子传》:即《武五子传》中之戾太子传。
其明年(1),贰师将军李广利将兵出击匈奴,丞相为祖道(2),送至渭桥,与广利辞决。广利曰:“愿君侯早请昌邑玉为太子(3)。如立为帝(4),君侯长何忧乎?”屈嫠许诺,昌邑王者,贰师将军女弟李夫人子也。贰师女为屈氂子妻,故共欲立焉。是时治巫蛊狱急,内者令郭穰告丞相夫人以丞相数有谴(5),使巫祠社,祝诅主上,有恶言。及与贰师共祷祠,欲令昌邑王为帝。有司奏请案验,罪至大逆不道。有诏载屈嫠厨车以徇(6),要(腰)斩东市,妻子枭首华阳街(7)。贰师将军妻子亦收。贰师闻之,降匈奴,宗族遂灭。
(1)其明年:征和三年(前90)。(2)祖道:设宴送行。(3)君侯:对列侯之尊称。(4)如:若也。(5)内者令:又作内谒者令。掌宫内卧具帷帐。见《丙吉传》。告:告发。(6)厨车:载食之车。徇:游街示众。(7)华阳街:长安街道之一。
车千秋,本姓田氏,其先齐诸田徙长陵(1)。千秋为高寝郎(2)。会卫太子为江充所谮败,久之,千秋上急变讼太子冤(3),曰:“子弄父兵,罪当笞;天子之子过误杀人,当何罪哉!臣尝梦见一白头翁教臣言。”是时,上颇知太子惶恐无他意,乃大感寤(悟),召见千秋。至前,千秋长八尺余,体貌甚丽(4),武帝见而说(悦)之,谓曰:“父子之间,人所难言也,公独明其不然。此高庙神灵使公教我,公当遂为吾辅佐。”立拜千秋为大鸿胪(5)。数月,遂代刘屈氂为丞相,封富民侯(6)。千秋无他材能术学,又无伐阅功劳(7),特以一言寤(悟)意,旬月取宰相封侯,世未尝有也。后汉使者至匈奴,单于问曰:“闻汉新拜丞相,何用得之(8)?”使者曰:“以上书言事故。”单于曰:“苟如是,汉置丞相,非用贤也,妄一男子上书即得之矣(9)。”使者还,道单于语。武帝以为辱命,欲下之吏。良久,乃贳之(10)。
(1)徙长陵:汉初曾徙关东大族于关中。田氏从长陵约在其时。(2)高寝郎:官名。掌高庙卫寝。田千秋还为长陵令,见《史记·田叔传》。(3)上急变:上报非常之事。(4)丽:光彩焕发。(5)立:立刻;立即。(6)封富民侯:意在表明休养生息,思富养民。(7)伐阅:即阀阅。指功绩和资历。(8)何用得之:何以得为相。(9)妄:谓无端(吴恂说)。(10)贯之:宽纵,谓释放之。
然千秋为人敦厚有智,居位自称(1),逾于前后数公。初,千秋始视事,见上连年治太子狱,诛罚尤多,群下恐惧,思欲宽广上意,尉(慰)安众庶。乃与御史、中二千石共上寿颂德美,劝上施恩惠,缓刑罚,玩听音乐,养志和神,为天下自虞(娱)乐。上报曰:“朕之不德,自左丞相与贰师阴谋逆乱,巫蛊之祸流及士大夫。朕日一食者累月,乃何乐之听?痛士大夫常在心,既事不咎(2)。虽然,巫蛊始发,诏丞相、御史督二千石求捕,廷尉治,未闻九卿廷尉有所鞠也(3)。曩者,江充先治甘泉宫人,转至未央椒房(4),以及敬声之畴(俦)、李禹之属谋入匈奴(5),有司无所发(6),今丞相亲掘兰台蛊验(7),所明知也。至今余巫颇脱不止(8),阴贼侵身,远近为蛊,朕愧之甚,何寿之有?敬不举君之觞(9)!谨谢丞相、二千石各就馆(10)。《书》曰:‘毋偏毋党,王道荡荡(11)。’毋有复言(12)。”
(1)自称:言称其职。(2)既事不咎:言既往之事,不再追咎。(3)鞠(jū,又读jú):查究,(4)未央:宫名。椒房:殿名。汉代皇后所局。(5)敬声:公孙贺之子。李禹:李广之孙。其事见本书《李广传》。(6)发:谓揭发其事。(7)兰台:存放图籍秘书之处。(8)余巫颇脱不止:言其余之巫颇或为蛊不止。脱:犹或。(9)敬不举君之觞:拒绝祝贺。周寿昌云:“臣下上寿,允之,则曰‘敬举君之觞’;不允,则曰‘敬不举君之觞’。”(10)谢:告也。馆:指官舍。(11)“毋偏毋党”二句:见《尚书·周书·洪范》。 (12)毋有复言:不许再请。
后岁余,武帝疾,立皇子钩大夫人男为太子(1),拜大将军霍光、车骑将军金日、御史大夫桑弘羊及丞相千秋(2),并受遗诏,辅道(导)少主。武帝崩;昭帝初即位,未任听政;政事一决大将军光。千秋居丞相位,谨厚有重德。每公卿朝会,光谓千秋曰:“始与君侯俱受先帝遗诏,今光治内,君侯治外,宜有以教督(3),使光毋负天下。”千秋曰:“唯将军留意,即天下幸甚。”终不肯有所言。光以此重之。每有吉祥嘉应,数褒赏丞相。讫昭帝世,国家少事,百姓稍益充实。始元六年(4),诏郡国举贤良文学士,问以民所疾苦(5),于是盐铁之议起焉(6)。
(1)钩弋:宫名。赵捷妤(昭帝之母)居于钩弋宫,故号“钩弋夫人”。(2)霍光、金日:本书有其传。桑弘羊:见本书《食货志》与《武五子传》。(3)教督:教导,督责。(4)始元六年:即前81年。(5)诏郡国举贤良文学士二句:据《昭帝纪》,诏举贤良文学,在始元五年(前82)。据《盐铁论》,问民疾苦事,在始元六年。(6)盐铁之议:贤良文学与御史大夫议罢盐铁官问题,争论激烈。桓宽《盐铁论》详记其事。
千秋为相十二年,薨,谥曰定侯。初,千秋年老,上优之,朝见。得乘小车入宫殿中,故因号曰“车丞相”,子顺嗣侯,官至云中太守,宣帝时以虎牙将军击匈奴,坐盗增卤(掳)获自杀,国除(1)。
(1)自杀,国除:田千秋尚有一子为洛阳武库令,有弟为函谷关都尉,见本书《魏相传》。
桑弘羊为御史大夫八年,自以为国家兴榷管之利(1),伐其功(2),欲为子弟得官,怨望霍光,与上官维等谋反(3),遂诛灭。
(1)榷:专利,专卖。管:管制。(2)伐其功:夸耀其功劳。(3)谋反:详本书《武五子传》燕王旦传。
王䜣,济南人也(1)。以郡县吏积功,稍迁为被阳令(2)。武帝末,军旅数发,郡国盗贼群起,绣衣御史暴胜之使持斧逐捕盗贼,以军兴从事,诛二千石以下。胜之过被阳,欲斩䜣,䜣已解衣伏质(锧)(3),仰言曰:“使君颛(专)杀生之柄(4),威震郡国,今复斩一䜣,不足以增威,不如时有所宽,以明恩贷(5),令尽死力。”胜之壮其言,贳不诛(6),因与䜣相结厚。
(1)济南:郡名。治东平陵(在今山东章丘西北)。(2)被阳:县名。在今山东博兴县西。(3)锧:古代腰斩用的垫座。(4)使君:对使者之尊称。(5)贷:宽免。(6)贳:赦免。
胜之使还,荐䜣,征为右辅都尉(1),守右扶风(2)。上数出幸安定、北地(3),过扶风,宫馆驰道修治,供张(帐)办。武帝嘉之,驻车,拜䜣为真(4),视事十余年。昭帝时为御史大夫,代车千秋为丞相,封宜春侯。明年薨。谥曰敬侯。
(1)右辅都尉:官名。掌右扶风地区的治安,治所在郿县(今陕西眉县东)。(2)守:代理之意。右扶风:官名。汉太初元年改主爵都尉为右扶风,治右内史之地。(3)安定、北地:皆郡名。安定郡治高平(今宁夏固原),北地郡治马领(今甘肃庆阳西北)。(5)为真:谓为右扶风正职。
子谭嗣,以列侯与谋废昌邑王立宣帝,益封三百户。薨,子咸嗣,王莽妻即咸女,莽篡位,宜春氏以外戚宠(1)。自䜣传国至玄孙,莽败,乃绝。
(1)宜春氏:不称王氏,而曰宜春氏(以侯号称之),以区别于王氏。
杨敞,华阴人也(1)。给事大将军莫(幕)府,为军司马(2),霍光爱厚之,稍迁至大司农(3)。元风中(4),稻田使者燕苍知上官桀等反谋,以告敞。敞素谨畏事,不敢言,乃移病卧(5)。以告谏大夫杜延年(6),延年以闻。苍、延年皆封,敞以九卿不辄言(7),故不得侯。后迁御史大夫,代王䜣为丞相(8),封安平侯。
(1)华阴:县名。在今陕西华阴东。(2)军司马:武官掌军队的车、马、兵士。属大将军,秩比千石。(3)稍迁至大司农:《武五子传》燕王旦传云,大将军长史敞无功劳,为搜粟都尉。可见杨敞曾为长史、搜粟都尉。(4)元凤:汉昭帝年号(前80—前75)。(5)移病:以病而移居私宅。(6)杜延年:《杜周传》附其传。(7)九卿;秦汉以奉常、郎中令、卫尉、太仆、廷尉、典客、宗正、治粟内史、少府为九卿,实邵汉朝的行政机关。不辄言:不随即报告。(8)为丞相:时在元凤六年(前75)。
明年(1),昭帝崩。昌邑王征即位,yín乱,大将军光与车骑将军张安世谋欲废王更立(2)。议既定,使大司农田延年报敞(3)。敞惊惧,不知所言,汗出洽背(4),徒唯唯而已(5)。延年起至更衣(6)。敞夫人遽从东箱谓敞曰(7):“此国大事,今大将军议已定,使九卿来报君侯。君侯不疾应,与将军同心,犹与(豫)无决,先事诛矣。”延年从更衣还,敞、夫人与延年三语许诺(8),请奉大将军教令,遂共废昌邑王,立宣帝。宣帝即位月余,敞薨(9),谥曰敬侯。子忠嗣,以敞居位定策安宗庙,益封三千五百户。
(1)明年:元平元年(前74)。(2)张安世:《张汤传》附其传。(3)田延年:《酷吏传》有其传。(4)洽:沾湿。(5)唯唯:谦恭应命之辞,犹今“是,是”。(6)更衣:古时指大小便及便所。(7)敞夫人:是后妻,非司马迁女,观以下杨恽传中“后母无子”之文可证(何悼说)。遽:速也。 (8)三语:三人聚语。三人:指田延年、杨敞及敞夫人。(9)宣帝即位于六月,杨敞薨于八月。
忠弟恽,字子幼,以忠任为郎,补常侍骑(1)。恽母,司马迁女也。恽始读外祖《太史公记》(2),颇为《春秋》。以材能称,好交英俊诸儒,名显朝廷,擢为左曹(3),霍氏谋反,恽先闻知,因侍中金安上以闻(4),召见言状。霍氏伏诛,恽等五人皆封(5),恽为平通侯,迁中郎将。
(1)常侍骑:官名。皇帝的骑从。为骑郎而常侍,故谓之常侍骑。(2)《太史公记》:即今《史记》。原名《太史公书》,汉代学者或称《太史公记》、《太史公》、《太史公传》。(3)左曹:加官。受理尚书事。(4)金安上:金日之子。《金日传》附其传。(5)五人皆封;钱大昭云:“案《功臣表》,是时同日封者,张章、董忠、金安上及恽,有四人、其一人史高,在《外戚侯表》。”
郎官故事,令郎出钱市财用,给文书,乃得出,名曰“山郎(1)”。移病尽一日,辄偿一沐,或至岁余不得沐。其豪富郎,日出游戏,或行钱得善部(2)。货赂流行(3),传相放(仿)效。恽为中郎将,罢山郎,移长度大司农(4),以给财用。其疾病休谒洗沐,皆以法令从事。郎、谒者有罪过,辄奏免,荐举其高弟(第)有行能者,至郡守九卿。郎官化之,莫不自厉(励),绝请谒货赂之端。令行禁止,宫殿之内翕然同声。由是擢为诸吏光禄勋(5),亲近用事。
(1)山郎:西汉宿卫郎的俗称。部署旧例,由郎官私自出钱,以助文书费用,即可出补外官。因郎官自己出钱,譬如山林出产财宝,故称为“山郎”。(2)其豪富郎三句:意谓郎官的安排与劳逸,都以出钱为转移。善部:指好的部门。(3)货赂:犹贿赂。(4)长度:常年支出计划。(5)诸吏:加官。得举法。光禄勋:官名。掌领宿卫侍从。
初,恽受父财五百万,及身封侯,皆以分宗族。后母无子,财亦数百万,死皆予恽,恽尽复分后母昆弟。再受訾(资)千余万,皆以分施。其轻财好义如此。
恽居殿中,廉洁无私,郎官称公平。然恽伐其行治(1),又性刻害,好发人阴伏(2),同位有忤己者,必欲害之,以其能高人。由是多怨于朝廷,与太仆戴长乐相失,卒以是败(3)。
(1)伐其行治:夸耀其品行与政绩。(2)阴伏:谓隐秘的罪恶。(3)卒:终也。
长乐者,宣帝在民间时与相知,及即位,拔擢亲近。长乐尝使行事肄宗庙(1),还谓掾史曰:“我亲面见受诏,副帝肄秺侯御(2)。”人有上书告长乐非所宣言,事下廷尉。长乐疑挥教人告之,亦上书告恽罪:“高昌侯车奔入北掖门(3),恽语富平侯张延寿曰:‘闻前曾有奔车抵殿门(4),门关折,马死,而昭帝崩。今复如此,天时,非人力也。’左冯翊韩延寿有罪下狱,恽上书讼延寿。郎中丘常谓恽曰:‘闻君侯讼韩冯翊,当得活乎?’恽曰:‘事何容易!胫胫者未必全也(5)。我不能自保(6),真人所谓鼠不容穴衔篓数者也(7)。’又中书谒者令宣持单于使者语(8),视(示)诸将军、中朝二千石。恽曰:‘冒顿单于得汉美食好物,谓之殠恶(9),单于不来明甚(10)。’恽上观西阁上画人(11),指桀纣画谓乐昌侯王武曰(12):‘天子过此(13),一二问其过(14),可以得师矣。’画人有尧舜禹汤,不称而举桀纣。恽闻匈奴降者道单于见杀,恽曰:‘得不肖君,大臣为画善计不用,自令身无处所(15)。若秦时但任小臣,诛杀忠良,竟以灭亡;令亲任大臣,即至今耳(16)。古与今如一丘之貉(17)。’恽妄引亡国以诽谤当世,无人臣礼。又语长乐曰:‘正月以来,天阴不雨,此《春秋》所记,夏侯君所言(18)。行必不至河东矣(19)。’以主上为戏语,尤悖逆绝理。”
(1)使行事肄宗庙:谓(戴长乐)奉诏摄天子事,演习礼仪于宗庙。肄:习也。(2)秺侯:指金赏,金日之子。御:谓御车。(3)高昌侯:董忠。(4)抵:触也。(5)胫胫(kēng kēng):浅见固执貌。(6)我不能自保:言我尚不能自保,讼人何以得活。(7)真人:正人(李奇说)。衔:口含物。窦数:用茅草结成的圆圈。鼠不容穴衔窦数:言鼠不能将窦数衔到小洞里去。(8)中书谒者令:官名。管理帝王的事务。汉成帝改为中谒者令,见《百官表》。语:记录之语。(9)殠(chòu):朽腐之气。(10)单于不来:当时单于使者云欲来朝,故杨恽云“不来”。(11)画人:画像。汉代宫阙,皆有画像。所画历史人物,有桀纣,也有尧舜禹汤。(12)王武:宣帝之舅。(13)过此:经过这里。(14)一二:逐一。问其过:谓问桀纣之过恶。(15)身无处所:指单于自杀。(16)至今:谓至今而不亡。一丘之貉:比喻同类,并无差别。(18)夏侯君所言:夏侯胜谏昌邑王曰:“天久阴而不雨,臣下有谋上者,陛下出欲何之?”见本书卷七五《夏侯胜传》。(19)行必不至河东:天子岁祀河东后土祠,此言“行必不至河东”,意谓天子之位危而不长。
事下廷尉。廷尉定国考问(1),左验明白(2),奏“恽不服罪,而召户将尊(3),欲令戒饬(敕)富平侯延寿(4),曰‘太仆定有死罪数事(5),朝暮人也(6)。恽幸与富平侯婚姻,今独三人坐语,侯言“时不闻恽语”,自与太仆相触也(7)。’尊曰:‘不可’。恽怒,持大刀,曰:‘蒙富平侯力,得族罪(8)!毋泄恽语,令太仆闻之乱余事(9)。’恽幸得列九卿诸吏,宿卫近臣,上所信任,与闻政事,不竭忠爱,尽臣子义,而妄怨望,称引为妖恶言,大逆不道,请逮捕治。”上不忍加诛,有诏皆免恽、长乐为庶人。
(1)定国:于定国。本书卷七十一有其传。(2)左验:左证;证人。(3)户将:官名。管宫内门户守卫。属光禄勋。此谓杨恽召户将尊。(4)延寿:张延寿。(5)太仆:指戴长乐。(6)朝暮人:言活不了多久的人。(7)以上“引号内之语,乃杨晖使户将尊令富平侯延寿作证之言。要让延寿自言“时不闻恽语”,证明戴长乐诬陷杨晖。(8)蒙富平侯力,得族罪:意谓戴长乐得到富平侯相助,则我待罪至族灭。(9)乱余事:意谓增加其它罪状。
恽既失爵位,家居治产业,起室宅,以财自娱。岁余,其友人安定太守西河孙会宗(1),知(智)略士也,与恽书谏戒之,为言大臣废退,当阖门惶惧,为可怜之意,不当治产业,通宾客,有称誉。恽宰相子,少显朝廷,一朝以暗昧语言见废,内怀不服,报会宗书曰(2):
(1)西河:郡名。治平定(今内蒙古东胜境)。(2)报会宗书曰:下文是《报孙会宗书》。
恽材朽行秽,文质无所底(抵)(1),幸赖先人余业得备宿卫,遭遇时变以获爵位,终非其任,卒与祸会。足下哀其愚,蒙赐书,教督以所不及,殷勤甚厚。然窃恨足下不深惟其终始,而猥随俗之毁誉也。言鄙陋之愚心,若逆指而文过(2),默而息乎,恐违孔氏“各言尔志”之义(3),故敢略陈其愚,唯君子察焉!
(1)抵:二造诣。(2)逆指而文过:言违背孙会宗的意见,而掩饰自己的过错。(3)“各言尔志”:引自《论语·公冶长》。
恽家方隆盛时,乘朱轮者十人(1),位在列卿(2),爵为通侯(3),总领从官(4),与闻政事,曾不能以此时有所建明,以宣德化,又不能与群僚同心并力,陪辅朝廷之遗忘,已负窃位素餐之责久矣。怀禄贪势,不能自退,遭遇变故,横被口语(5),身幽北阙(6),妻子满狱。当此之时,自以夷灭不足以塞责,岂意得全首领,复奉先人之丘墓乎?伏惟圣主之恩,不可胜量。君子游道,乐以忘忧;小人全躯,说(悦)以忘罪。窃自思念,过已大矣,行已亏矣,长为农夫以没世矣。是故身率妻子,戮力耕桑,灌园治产,以给公上(7),不意当复用此为讥议也。
(1)朱轮:用丹漆涂车毂的车。汉制,公卿列侯及二千石以上官员才能乘之。(2)列卿:指九卿。(3)通侯:爵位名。原曰彻侯,因避汉武帝讳曰通侯。或称列侯。(4)总领从官:杨恽曾任光禄勋,掌管皇帝的侍从官,故曰“总领从官”。(5)横被口语:指被戴长乐告发。(6)北阙:宫殿北面的门楼。臣民在此上书奏事;犯罪者也拘禁于此听侯处罚,即所谓“幽北阙”。(7)给公上:供给朝廷的赋敛。
夫人情所不能止者,圣人弗禁,故君父至尊亲,送其终也(1),有时而既(2)。臣之得罪,已三年矣。田家作苦,岁时伏腊(3),亨(烹)羊炰羔(4),斗酒自劳。家本秦也,能为秦声。妇,赵女也,雅善鼓瑟。奴婢歌者数人,酒后耳热,仰天拊缶(5),而呼乌乌(6)。其诗曰:“田彼南山,芜秽不治,种一顷豆,落而为萁(7)。人生行乐耳,须富贵何时(8)!”是日也,拂衣而喜,奋袖低卬(昂),顿足起舞,诚淫荒无度,不知其不可也。恽幸有余禄,方籴贱贩贵,逐什一之利,此贾竖之事,汗(污)辱之处,恽亲行之。下流之人,众毁所归,不寒而栗(9)。虽雅知恽者,犹随风而靡,尚何称誉之有!董生不云乎(10)?“明明求仁义,常恐不能化民者,卿大夫意也;明明求财利,常恐困乏者,庶人之事也(11)。”故“道不同,不相为谋(12)。”今子尚安得以卿大夫之制而责仆哉!
(1)送终:给长辈安排丧事曰“送终”。这里指给君父服丧。(2)即:尽。指丧期三年即尽。(3)伏腊:泛指一般节日。伏,夏至后第三个庚日曰初伏,古时伏祭在这天。腊,也是个祭日,汉代在冬至后第三个戌日。(4)炰(páo):烹煮。(5)拊缶(fǔ fǒu):拍打着缶。缶,瓦质的打击乐器。 (6)乌:歌呼声。(7)箕:豆茎。(8)须:待也。(9)栗:恐惧;发抖。 (10)董生:董仲舒。本书有其传。(11)“明明求仁义”等句:见《贤良对策》三,文字略有出入。(12)“道不同,不相为谋”:见《论语·卫灵公》。
夫西河魏士(1),文侯所兴(2),有段干木、田子方之遗风(3),漂然皆有节概(4),知去就之分。顷者,足下离旧土,临安定,安定山谷之间,昆戎旧壤(5),子弟贪鄙,岂习俗之移人哉?于今乃睹子之志矣。方当盛汉之隆,愿勉旃(6),毋多谈。
(1)西河:郡名。战国时原属魏国,在今陕西东部。(2)文侯:魏文侯。名斯,公元前445年至前396年在位。其时西取秦国河西(今黄河与北洛水间)为西河郡。(3)段干木、田子方:皆战国时人。魏文侯待之以优礼。(4)漂然:志节高远貌。《文选》作“然”,杨树达以为此是,“漂”乃形近误字。(5)昆戎:即西戎。古代西部的一个部族。(6)旃(zhān):犹“之”。
又恽兄子安平侯谭为典属国(1),谓恽曰:“西河太守建平杜侯前以罪过出(2),今征为御史大夫。侯罪薄,又有功,且复用。”恽曰:“有功何益?县官不足为尽力(3)。”恽素与盖宽饶、韩延寿善(4),谭即曰:“县官实然,盖司隶、韩冯翊皆尽力吏也(5),俱坐事诛。”会有日食变,驺马猥佐成上书告恽(6)“骄奢不悔过,日食之咎,此人所致。”章下廷尉案验,得所予会宗书,宣帝见而恶之。廷尉当恽大逆无道(7),要(腰)斩,妻子徙酒泉郡(8)。谭坐不谏正恽,与相应,有怨望语,免为庶人。召拜成为郎。诸在位与恽厚善者,未央卫尉韦玄成、京兆尹张敞及孙会宗等(9),皆免官。
(1)典属国:官名。掌管少数民族事务,汉成帝时并入大鸿胪。(2)杜侯:杜延年。《杜周传》附其传。(3)县官:指天子。(4)盖宽饶:本书卷七十七有传。韩延寿:本书卷七十六有其传。(5)盖司隶:盖宽饶兼任司隶校尉,故有此称。韩冯翊:韩延寿曾任左冯翊,故有此称。(6)驺:小吏之名称。马喂佐:佐史主喂马者。属于驺吏。成:人名。(陈直说)(7)当:判处。(8)腰斩,妻子徙酒泉郡:陈直云:“颜师古《匡谬正俗》引谢承《后汉书》……又云:‘豫上书乞还本土,其辞云:臣祖父恽,会安社稷,忠不避难,指刺奸臣,安心为国,遂致死徙。’此事足补《汉书》之遗阙。”(9)韦玄成:韦贤之子。本书《韦贤传》附其传。张敞:本书卷七十六有其传。
蔡义,河内温人也(1)。以明经给事大将军莫(幕)府。家贫,常步行,资礼不逮众门下(2),好事者相合为义买犊车,令乘之。数岁,迁补覆盎城门侯(3)。
(1)河内:郡名。治怀县(在今河南武涉西南)。温:县名。在今河南温县西。(2)资礼:谓以财备礼。(3)门侯:掌按时开闭城门。
久之,诏求能为《韩诗》者,征义待诏(1),久不进见。义上疏曰:“臣山东草莱之人,行能亡(无)所比,容貌不及众,然而不弃人伦者(2),窃以闻道于先师,自托于经术也。愿赐清闲之燕(宴),得尽精思于前。”上召见义,说《诗》,甚说(悦)之,擢为光禄大夫给事中(3),进授昭帝。数岁,拜为少府(4),迁御史大夫,代杨敞为丞相,封阳平侯。又以定策安宗庙益封,加赐黄金二百斤。
(1)征义:蔡义为韩婴的再传弟子(见《儒林传》),故征之。(2)不弃人伦:言不见弃于人辈。(3)光禄大夫:官名。属光禄勋。给事中:加官。侍从皇帝左右。(4)少府:官名。秦汉九卿之一。掌山海池泽收入和皇室手工业制造,为皇帝的私府。
义为丞相时年八十余,短小无须眉,貌似老妪,行步俯偻(1),常两吏扶夹乃能行。时大将军光秉政,议者或言光置宰相不选贤,苟用可颛(专)制者。光闻之,谓侍中左右及官属曰:“以为人主师当为宰相(2),何谓云云(3)?此语不可使天下闻也。”
(1)偻(loú,又读lǔ):曲背。(2)为人主师:蔡义曾授经昭帝,故云“为人主师”。(3)云云:指议者之言。
义为相四岁,薨,谥曰节侯。无子,国除。
陈万年字幼公,沛郡相人也(1)。为郡吏,察举,至县令,迁广陵太守(2),以高弟(第)入为右扶风,迁太仆(3)。
(1)沛郡:郡治相县。相:县名。在今安徽淮北市西北。(2)广陵:郡名。治广陵(今江苏扬州市西北)。(3)太仆:官名。掌皇帝的舆马和马政。
万年廉平,内行修,然善事人,赂遗外戚许、史,倾家自尽,尤事乐陵侯史高(1)。丞相丙吉病(2),中二千石上谒问疾(3)。遣家丞出谢,谢已皆去,万年独留,昏夜乃归。及吉病甚,上自临,问以大臣行能。吉荐于定国、杜延年及万年(4)。万年竟代定国为御史大夫,八岁病卒。
(1)乐陵侯史高:戾太子夫人史良娣兄史恭之长子,封乐陵侯。(2)丙吉:本书卷七十四有其传。(3)上谒:犹今递上名片。(4)于定国:本书卷七十一有其传。
子咸字子康,年十八,以万年任为郎。有异材,抗直,数言事,刺讥近臣,书数十上,迁为左曹(1)。万年尝病,召咸教戒于床下,语至夜半,咸睡(2),头触屏风,万年大怒,欲杖之,曰:“乃公教戒汝,汝反睡,不听吾言,何也?”咸叩头谢曰:“具晓所言,大要教咸谄也(3)。”万年乃不复言。
(1)左曹:加官名。受理尚书事。(2)睡:坐寐。(3)大要:总的要旨。
万年死后,元帝擢咸为御史中丞(1),总领州郡奏事,课第诸刺史,内执法殿中,公卿以下皆敬惮之。是时中书令石显用事颛(专)权,咸颇言显短,显等恨之。时槐里令朱云残酷杀不辜,有司举奏,未下(2)。咸素善云,云从刺候(3),教令上书自讼(4)。于是石显微伺知之,白奏咸漏泄省中语,下狱掠治(5),减死,髠为城旦(6),因废。
(1)御史中丞:官名。御史大夫的辅佐。(2)未下:言皇帝未下其章。(3)从刺侯:谓从陈咸刺探伺侯处理情况。(4)教令:谓陈咸教令朱云。(5)掠:笞击。(6)髠(kūn):剃去头发。城旦:秦汉时四岁刑,输边,白日伺寇虏,夜晚筑长城。
成帝初即位,大将军王凤以咸前指言石显,有忠直节,奏请咸补长史(1)。迁冀州刺史(2),奉使称意,征为谏大夫。复出为楚内史,北海、东郡太守(4)。坐为京兆尹王章所荐(5),章诛,咸免官。起家复为南阳太守(6)。所居以杀伐立威,豪猾吏及大姓犯法,辄论输府(7),以律程作司空(8),为地臼木杵,春不中程,或私解脱钳钛(9),衣服不如法,辄加罪笞。督作剧,不胜痛,自绞死,岁数百千人,久者虫出腐烂,家不得收。其治放严延年(10),其廉不如。所居调发属县所出食物以自奉养,奢侈玉食(11)。然操持掾史(12),郡中长吏皆令闭门自敛,不得逾法。公移敕书曰(13):“即各欲求索自快,是一郡百太守也,何得然哉!”下吏畏之,豪强执服(14),令行禁止,然亦以此见废。咸,三公子,少显名于朝廷,而薛宣、朱博、翟方进、孔光等仕宦绝在咸后(14),皆以廉俭先至公卿,而咸滞于郡守。
(1)长史:官名。西汉时丞相、大将军等均有长史。(2)冀州:汉代十三部刺史之一,在今河北省中南部。(3)楚:王国名。都于彭城(今江苏徐州市)。内史:官名。掌王国的民政。(4)北海、东郡:皆郡名。北海郡治营陵(在今山东潍坊市南)。东郡治濮阳(在今河南濮阳西南)。(5)主章:本书卷七十六有其传。(6)南阳:郡名。治宛县(今河南南阳市)。(7)府:指郡府。(8)程作:谓规定劳动量。司空:主管囚徒之官,也指监狱。(9)钳((qián):古代束颈的刑具。釱(dì):古代缚足的刑具,如脚镣。(10)严延年:《酷吏传》有其传。(11)玉食:甘美的食物。 (12)操持:控制之意。掾史:属吏。(13)公:公然。敕书:上级命令下级之书。(14)执:读曰。,同慑。(15)薛宣、朱博、翟方进、孙光:本书有其传。
时车骑将军王音辅政,信用陈汤(1)。咸数赂遗汤,予书曰:“即蒙子公力(2),得入帝城,死不恨。”后竟征入为少府。少府多宝物,属官咸皆钩校(3),发其奸臧(藏),没入辜榷财物(4)。官属及诸中宫黄门、钩盾、掖庭官吏(5),举奏按论,畏咸,皆失气。为少府三岁,与翟方进有隙。方进为丞相,奏“咸前为郡守,所在残酷,毒螫加于吏民。主守盗(6),受所监(7)。而官媚邪臣陈汤以求荐举(8)。苟得无耻,不宜处位(9)。”咸坐免(10)。顷之,红阳侯立举咸方正(11),为光禄大夫给事中,方进复奏免之。后数年,立有罪就国,方进奏归咸故郡,以忧死。
(1)陈汤:本书卷七十有其传。(2)子公:陈汤之字。(3)钩校:查封。(4)辜榷:独占;统括财物。(5)中宫:“中官”之误。指宦官。黄门、钩盾、掖庭:皆官署名。其中官吏,均由宦官充任。(6)主守盗:汉律,主守而盗值十金(十万钱),以斩论。(7)受所监:言接受监临区域内属官的贿赂。 (8)官:犹“公”。官、公互通。(9)此奏互见本书《翟方进传》,文不同。(10)咸坐兔:陈咸犯监守自盗罪,仅坐免官,殆所取未足十金(周寿昌说)。 (11)红阳侯立:王立。附见本书《元后传》。
郑弘字稚卿,泰山刚人也(1)。兄昌字次卿,亦好学,皆明经,通法律政事。次卿为太原、涿郡太守,弘为南阳太守,皆著治迹,条教法度,为后所述。次卿用刑罚深,不如弘平。迁淮阳相(2),以高弟(第)入为右扶风,京师称之。代韦玄成为御史大夫(3)。六岁(4),坐与京房论议免,语在《房传》(5)。
(1)泰山:郡名。治奉高(在今山东泰安市东)。刚:县名。在今山东宁阳东北。(2)淮阳:王国名。都于陈县(今河南淮阳)。相:统王国众官。(3)韦玄成:韦贤之子。本书《韦贤传》附其传。(4)六岁:案《公卿表》,郑弘以永光二年为御史大夫,“五年有罪自杀”。然据《公卿表》,建昭二年八月匡衡为御史大夫,则郑弘为御史大夫实自永光二年至建昭二年(前42—前37),共六年。(5)语在《房传》:《京房传》与《五行志》(中之下)言弘坐免为庶人,与此传吻合;《公卿表》言自杀,与此传矛盾,误。
赞曰:所谓盐铁议者,起始元中(1),征文学贤良问以治乱,皆对愿罢郡国盐铁酒榷均输(2),务本抑末,毋与天下争利,然后教化可兴。御史大夫弘羊以为此乃所以安边竟(境),制四夷,国家大业,不可废也。当时相诘难,颇有其议文。至宣帝时,汝南桓宽次公治《公羊春秋》(3),举为郎,至庐江太守丞,博通善属文,推衍盐铁之议,增广条目,极其论难,著数万言(4),亦欲以究治乱,成一家之法焉。其辞曰:“观公卿贤良文学之议,‘异乎吾所闻(5)’。闻汝南朱生言(6),当此之时,英俊并进,贤良茂陵唐生、文学鲁国万生之徒六十有余人咸聚阙庭,舒六艺之风,陈治平之原,知(智)者赞其虑,仁者明其施,勇者见其断,辩者骋其辞,龂焉(7),行行焉(8),虽未详备,斯可略观矣。中山刘子推言王道,挢(矫)当世(9),反诸正,彬彬然弘博君子也(10)。九江祝生奋史鱼之节(11),发愤懑,讥公卿,介然直而不挠(12),可谓不畏强圉矣(13)。桑大夫据当世(14),合时变,上(尚)权利之略(15),虽非正法,巨儒宿学不能自解(16),博物通达之士也。然摄公卿之柄,不师古始,放于未利(17),处非其位,行非其道,果陨其性,以及厥宗(18)。车丞相履伊吕之列(19),当轴处中,括囊不言(20),容身而去。彼哉!彼哉(21)!若夫丞相、御史两府之士,不能正议以辅宰相,成同类,长同行,阿意苟合,以说(悦)其上,‘斗筲之徒,何足选也(22)!’”
(1)始元:汉昭帝年号(前86—前81)。(2)盐铁:指盐铁官营。酒榷:酒类专卖。均输:汉武帝实行的一项经济措施。在大司农属下置均输令、丞,统一征收、买卖和运输货物,以调剂各地供应。(3)桓宽:字次公。汝南郡人。(4)数万言:即流传至今之《盐铁论》,共六十篇。(5)异乎吾所闻:引自《论语·子张篇》子张之言。谓吾所闻与此不同。(6)朱生:《盐铁论》作“朱子伯”。(7)龂龂(yín yín):争辩貌。《盐铁论》作“訚訚”。(8)行行(hànghàng):刚强貌。《盐铁论》作“侃侃”。(9)矫:正曲曰“矫”。(10)彬彬:文质兼备貌。(11)史鱼:春秋时卫国的大夫,以正直敢谏著名。(12)挠:曲也。(13)强圉:强暴;威势。(14)桑大夫:御史大夫桑弘羊。(15)上(尚):崇尚。(16)自解:自作辩解。(17)放(fǎng):依据。(18)果陨其性,以及厥宗:谓桑弘羊与上官桀等谋反被诛。(19)车丞相:车千秋。伊、吕:伊尹、吕尚。(20)括囊:束住袋口。比喻闭口不言。(21)彼哉彼哉:古代表示轻视之习惯语。《论语·宪问篇》记孔子言“彼哉!彼哉!”即轻视子西之语。(22)“斗筲之徒,何足选也”:《论语·子路篇》:“曰:‘今之从政者何如?’子曰:‘噫!斗筲之人,何足算也?’”此意谓现在从政者都是些不值得一提的器识狭小之徒。斗:古代的量名。筲(shāo):古时盛饭的竹器,容一斗二升,或说容五升。斗筲,比喻器识的狭小。选:与“算”通(钱大昭说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