君子于役,不知其期。曷至哉?鸡栖于埘。日之夕矣,羊牛下来。君子于役,如之何勿思!
君子于役,不日不月。曷其有佸?鸡栖于桀。日之夕矣,羊牛下括。君子于役,苟无饥渴?
注释
①君子:本文指丈夫。
②役 (yì):苦役。
③曷 (hé):通"何",何时。
④至:归家。
⑤埘(shí):音时,鸡舍。
⑥如之何勿思:如何不思。
⑦佸(huó):音活,聚会、相会。
⑧桀(jié):通“撅”鸡栖的木架。
⑨括:通佸,聚集,此指牛羊放牧回来关在一起。
⑩苟:大概,也许。
翻译
我的丈夫在外面服役,不知道他的服役期限有多久。什么时候才回到家呢?鸡儿进窝了,天已经晚了,羊和牛从牧地回来了。我的丈夫还在外面服役,怎么能不想念?
我的丈夫还在外面服役,遥远无期不能用日和月来计算,什么时候才能又相会?鸡儿栖息在窝里的小木桩上,天已经晚了,羊和牛从牧地回来了。我的丈夫还在外面服役,但愿他不至于受饥受渴!
译文
丈夫服役远在异乡,
归期漫漫真是久长。
哪年哪月才能归来,
家鸡进窝真是匆忙。
眺望夕阳不断西沉,
牛羊纷纷走下山岗。
丈夫服役远在异乡,
教我如何停止思量!
丈夫服役远在异乡,
没日没夜真是漫长。
不知何时才能相会,
家鸡进窝已经安顿。
眺望夕阳不断西沉,
纷纷下坡是那牛羊。
丈夫服役远在异乡,
愿他没有饥渴情状。
赏析
《君子于役》以徭役和战争为题材,写一个妇女思念在外服徭役的丈夫。全诗分为两章。
第一章陈述丈夫在外面服役之事,抒发盼夫归来的感情。又分为三层:第一层(“君子于役,不知其期”)用“赋”的手法点明所要吟咏的事,极言役期之长,直抒胸臆,亟盼丈夫归来。第二层(从“鸡栖于埘”到“羊牛下来”)从侧面烘托,家畜尚且出入有时,而人外出却无归期。第三层(“君子于役,如之何勿思”)极言思念之深,不能自已。
第二章直接承上章,希望能够和丈夫相见,表达了对于服役丈夫的惦念。分三层:第一层(从“君子于役”到“曷其有佸”)再次重申役期漫长,“曷其有佸”承上章“曷至哉”。第二层(从“鸡栖于桀”到“羊牛下括”)和第一章的语意相同。第三层(“君子于役,苟无饥渴”)细腻地传达了这位妇女的矛盾心理,君子既然没有归期,只好退一步想,希望他在外面不要受饥受渴。
诗中写这位妇女的心理非常细致真实,她看到羊牛归来,自然会联想到久役不归的丈夫,她极力抑制这种思念之情——“君子于役,不知其期”,思念也无济于事,不如不去思念吧。但这又怎能做得到呢?她是那样爱着自己的丈夫,时刻都在惦记着她。最后,在无可奈何之中,她只能以“苟无饥渴”来寄托自己对丈夫的深情。这首诗风格细腻委婉,诗中没有一个“怨”字,而句句写的都是“怨”,它从一个侧面写出了繁重的徭役给千百个家庭带来的痛苦。
《君子于役》抒写在家的思妇盼望久役在外的丈夫回家的感情,诗选用了夕阳下山、牛羊牧归的场景触动的情感 ,所谓触景生情,自然会引起一番惆怅,但她又思念化为祝愿苟无饥渴,聊以慰藉,又可叫人体味这位思妇的温存了。
《诗》常在风中雨中写思,《君子于役》却不是,甚至通常的“兴”和“比”也都没有,它只是用了不着色泽的、极简极净的文字,在一片安宁中写思。“鸡栖于埘,日之夕矣,羊牛下来”,固有空间的阔远和苍茫,但家之亲切,在黄昏的背景中更伸向亘古之邈远。“日出而作,日人而息”(《击壤歌》),“自古在昔,先民有作”(《商颂·那》),不是古来如此么,今亦何殊。然而,“君子于役,不知其期”,本来的平静安宁中,偏偏没有道理的荒荒的空了一块。夕阳衔山,羊牛衔尾的恒常中原来是无常,于是一片暖色的亲切中泛起无限伤心,所谓“诗意正因思而触物,非感物而兴思也”(沈守正),而由“不知其期”把忧思推向更远,“日之夕矣”之暮色也因此推向无边无际。“如之何勿思”,不待说,先已在景中说破。
“曷至哉”,是不知今在何处也。邓翔曰:“唐诗云‘茨菇叶烂别西湾,莲子花开入未还。妾梦不离江上水,人传郎在凤凰山’,即‘不知其期’及‘曷至’之注脚。”所解不差。不过两诗虽思有共通,而诗境却相去甚远。张潮的诗题作《江南行》,一南一北,风物已殊,气象迥别,此且不必论,郝懿行曰“古人文字不可及处在一真字”,张诗却只是在用巧。
与“鸡栖于埘,日之夕矣,羊牛下来”境象稍近的,后世有《敕勒歌》:“天似穹庐,笼盖四野。天苍苍,野茫茫,风吹草低见牛羊。”但彼有《君子于役》之大,却没有它的小。若将《诗》比《诗》,则《卫风·伯兮》有《君子于役》之小,《邶风·雄雉》更于小中别有襟抱;《君子于役》,却是广漠之大中孑然一个零丁之小,在这大和小的截然却又是浑然中,“如之何勿思”乃一字一顿那么不容置疑,而真正成为弥漫于天地间的生存的呼唤。
“不日不月”,仍承“不知其期”来。或解此为不可计以日月,言时日之久,但依焦琳说,此句意为“孤寂无依,无以度日月”,即“过不成日月”,似乎更好。贺贻孙曰:“‘苟无饥渴’,浅而有味。闺阁中人不能深知栉风沐雨之劳,所念者饥渴而已。此句不言思而思已切矣。”仍是在最家常处,也是生存之最根本处,写出深深的忧思和怀念。焦琳曰:“‘不知其期’,‘苟无饥渴’,皆思心所必有,而说者据此以为王之遣役确未告以归期,确不思其危难,以为世之盛衰可由此观焉。恐诗虽可观盛衰,亦未必可如此观也。”所论极是。而最不可释怀的依恋,不正在那动人心魄的生存的呼唤中么。在《君子于役》,我们与其观世,不如观思;与其感受历史,何如感受生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