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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汉书·司马迁传第三十二》全文欣赏
汉书·司马迁传第三十二 作者:班固

  【说明】本传叙述司马迁其人其事及其撰述。司马迁,字子长。司马谈之子。生于景帝中元五年(前145)。早年受学于孔安国、董仲舒,漫游各地,了解风俗,采集传闻。初任郎中,奉使西南。元封三年(前108)任太史令,继承父业,著述历史。太初元年(前104)参与制定历法。天汉年间,因替李陵辩解,被处腐刑。不久任中书令,发愤著述,完成《太史公书》(后称《史记》)。这是一部不朽的史学名著。司马迁于《吏记·太史公自序》详写其家世、父业、自己撰述及主要内容,又在《报任安书》中自述被刑及忍辱著书的情节和思想。《报任安书》作于太始元年(前96),司马迁可能不久即死。斑固取《太史公自序》及《报任安书》等材料,在《汉书》中为司马迁立传,传写了这位伟大史学家撰著历史的经过、思想和精神。这是中国史学史上第一篇史学家传记,反映了史学家的旨趣和精神,很有意义。传未的评论,写得很有水平,可谓一篇精练的史评佳作;但批评司马迁“是非颇缪于圣人”,反映了马、班两家的思想分歧,为我们探索《史记风汉书》思想提供了线索。

  昔在颛顼,命南正重司天(1),火正黎司地(2)。唐虞之际(3),绍重黎之后,使复典之,至于夏商,故重黎氏世序天地。其在周,程伯休甫其后也(4)。当宣王时,官失其守而为司马氏。司马氏世典周史(5)。惠襄之间,司马氏适晋(6),晋中军随会奔魏(7),而司马氏入少梁(8)。

  (1)南正:传说中的官名。掌管天事。(2)火正:传说中的官名。掌管民事。(3)唐、虞:陶唐氏、有虞氏。(4)程伯休甫:程,国名。伯,爵名。休甫,人名。传说是黎的后裔,周宣王时为大司马,封为程伯。(5)司马氏世典周史:此说不可信。司马氏祖先当是掌军事,而不可能典史职。这是司马谈迁父子为太史今后,美化祖先的说法。(6)惠襄之间二句:周惠王、周襄王时,因有子颓,叔带之难,故司马氏逃奔于晋。(7)中军:春秋时大国军队分上、中、下三等,其中以中军地位较高。随会:人名,也称士会。由晋奔秦。奔魏:《史记》作“奔秦”。(8)少梁:古邑名。故地在今陕西韩城南。本西周梁国,春秋时为秦所灭,称少梁邑。后属晋,继属魏,再入于秦。秦惠文王十一年(前327)改名夏阳。

  自司马氏去周适晋,分散,或在卫(1),或在赵(2),或在秦。其在卫者,相中山(3)。在赵者,以传剑论显,蒯聩其后也。在秦者错,与张仪争论(4),于是惠王使错将兵伐蜀(5),遂拔(6),因而守之(7)。错孙蕲(8),事武安君白起。而少梁更名夏阳。蕲与武安君坑赵长平军(9),还而与之俱赐死杜邮(10),葬于华池(11)。蕲孙昌,为秦王铁官(12)。当始皇之时,蒯聩玄孙卬为武信君将而徇朝歌(13)。诸侯之相王,王卬于殷(14)。汉之伐楚,卬归汉(15),以其地为河内郡(16)。昌生毋怿(17),毋怿为汉市长(18)。毋怿生喜,喜为五大夫(19),卒,皆葬高门(20)。喜生谈,谈为太史公(21)。

  (1)卫:古国名。在今河南省境内,相继为魏(前254)、秦(前209)所灭。司马氏在卫者名喜。(2)赵:战国七雄之一。在今山西、河北等省一带,为秦所灭(前222)。司马氏在赵者名觊。(3)中山:古国名。都于顾(今河北定县)。为赵所灭(前296)。(4)争论:秦惠王欲伐蜀,张仪主张伐韩,司马错以为当先伐蜀。惠王从错之议。(5)蜀:古国名。都于成都(今四川成都)。为秦所灭(前316)。(6)拔:攻克。(7)守:郡守。(8)蕲:《史记》作“靳”。(9)坑赵长平军:公元前262年,秦、赵于长平(今山西高平西北)大战。赵将赵括盲目出击,秦将白起在正面诈败后退。另以奇兵袭击赵军后方。结果赵军惨败,四十六万人被俘坑死。 (10)杜邮:古地名。在今陕西咸阳市东。(11)华池:池名。在今陕西韩城西南。(12)铁官:秦代始置,汉代沿置。掌铸造和买卖铁器。(13)蒯聩玄孙卬:据《史记索隐》引《司马氏系本》云:“蒯聩生昭豫,昭豫生宪,宪生卬(áng)。”武信君:指武臣,秦末起义军首领之一,自号武信君,称王于赵,都邯郸,后被叛将李良所杀。朝歌:故卫国都城,汉置县。在今河南淇县。(14)王叩于殷:公元前206年项羽分封诸侯,因司马卬定河内有功,封其为殷王,王河内,都朝歌。(15)卬归汉:公元前205年三月,汉军攻下河内,司马卬降于汉。(16)河内郡:郡治怀县(今河南武陟西南)。(17)毋怿:《史记》作“无泽”。(18)市长:官名。汉代长安四市有四长。(19)五大夫:秦汉爵名,第九级。(20)高门:地名。在今陕西韩城西南。(21)太史公:汉有太史令,秩六百石,属太常。汉称太史令其人为太史公。

   太史公学天官于唐都(1),受《易》于杨何(2),习道论于黄子(3)。太史公仕于建元、元封之间(4),愍学者不达其意而师悖(5),乃论六家之要指曰(6):

  (1)天官:指古代天文学。唐都:汉代天文学家,曾参加制定太初历。(2)杨何:字叔元,汉菑川(今山东寿光县)人。武帝时以《易》被征,官至中大夫。(3)道论:道家学说。黄子:汉人,亦称黄生。史失其名。曾与辕固生辩论汤武受命问题。(4)建元:汉武帝年号,共六年(前140—前135)。元封:汉武帝年号,共六年(前110—前105)。(5)愍(mǐn):忧虑。师悖:谓以悖为师。固执廖论之意。(6)六家:指阴阳、儒、墨、名、法、道等六家。

  《易大传》曰(1):“天下一致而百虑,同归而殊涂(途)。”夫阴阳、儒、墨、名、法、道德,此务为治者也,直所从言之异路,有省不省耳(2)。尝窃观阴阳之术,大详(祥)而众忌讳(3),使人拘而多畏,然其序四时之大顺,不可失也。儒者博而寡要,劳而少功,是以其事难尽从,然其叙君臣父子之礼,列夫妇长幼之别,不可易也。墨者俭而难遵,是以其事不可遍循,然其强本节用,不可废也。法家严而少恩,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,不可改也。名家使人俭而善失真(4),然其正名实,不可不察也。道家使人精神专一,动合无形(5),澹(赡)足万物,其为术也,因阴阳之大顺,采儒墨之善,撮名法之要,与时迁徙,应物变化,立俗施事,无所不宜,指约而易操,事少而功多。儒者则不然,以为人主天下之仪表也,君唱臣和,主先臣随。如此,则主劳而臣佚(逸)。至于大道之要,去健羡(6),黜聪明(7),释此而任术。夫神大用则竭,形大劳则敝;神形早衰,欲与天地长久,非所闻也。

  (1)《易大传》:即《易·系辞》。(2)省:明白。(3)大祥:夸大灾祥。众:犹多。(4)俭:当作“检”,拘束。(5)无形:指道,客观规律。(6)去健美:意谓去掉刚强与贪欲,而以柔弱与知足自守。(7)黜聪明:意谓不要花招和滑头。

  夫阴阳,四时、八位、十二度、二十四节各有教令(1),曰顺之者昌,逆之者亡,未必然也,故曰“使人拘而多畏”。夫春生夏长,秋收冬藏,此天道之大经也(2),弗顺则无以为天下纪纲,故曰“四时之大顺,不可失也”。

  (1)四时:春、夏、秋、冬。八位:八卦位,即八方(离南、坎北、震东、兑西、巽东南、艮东北,乾西北、坤西南)。十二度:即十二次。我国古代为了量度日、月、行星的位置和运动,把黄道带分为十二个部分,称“十二次”。每次有若干星名作为标志。十二次名称是星纪、玄枵、威訾、降娄、大梁、实沈、鹑首、鹑火、鹑尾、寿星、大火、析木。二十四节:即立春、雨水、惊蛰、春分、清明、谷雨、立夏、小满、芒种、夏至、小暑、立秋、处暑、白露、秋分、寒露、霜降、立冬、小雪、大雪、冬至、小寒、大寒等二十四节气。教令:指带有神秘色彩的条规禁忌。(2)大经:重要法则。

  夫儒者,以六艺为法(1),六艺经传以千万数,累世不能通其学,当年不能究其礼(2),故曰“博而寡要,劳而少功”。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礼,序夫妇长幼之别,虽百家弗能易也。

  (1)六艺:指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易》、《礼》、《乐》、《春秋》等六种儒家典籍。又称六经。(2)当年:谓当生之年,犹言毕生。

  墨者亦上尧舜,言其德行曰:“堂高三尺,土阶三等,茅茨不翦(1),采椽不斫;饭土簋(2),歠土刑(3),粝梁之食(4),藜藿之羹(5);夏日葛衣,冬日鹿裘(6)。”其送死,桐棺三寸,举音不尽其哀。教丧礼,必以此为万民率。故天下共若此,则尊卑无别也。夫世异时移,事业不必同,故曰“俭而难遵”也。要曰强本节用,则人给家足之道也。此墨子之所长,虽百家不能废也。

  (1)茅茨:用茅草苫的屋。(2)土簋(guǐ):古代盛食物的圆口陶器。(3)歠(chuò):饮;啜。刑:当作“铏”。土铏:古代盛羹的陶器。(4)粝粢:粗劣的食物。粝(lì):粗米。粢(zī):粗粮。(5)黎藿:泛指野菜。黎:一年生草本植物。俗称灰菜,嫩叶可食。藿:豆叶。(6)“堂高三尺,……冬日鹿裘”:引文见《韩非子·五蠹篇》。

  法家不别亲疏,不殊贵贱,一断于法,则亲亲尊尊之恩绝矣,可以行一时之计,而不可长用也,故曰“严而少恩”。若尊主卑臣,明分职不得相踰越(1),虽百家不能改也。

  (1)分:(fèn):职分。

  名家苛察缴绕(1),使人不得反其意,(专)决于名,时失人情,故曰“使人俭而善失真”。若夫控名责实(2),参伍(三五)不失(3),此不可不察也。

  (1)苛察:苛细的考察。缴绕:纠缠,烦琐。谓不识大体。(2)控名责实:由名以求实,使名与实相符。(3)三五:谓错综比较,以为验证。

  道家无为(1),又曰无不为(2),其实易行,其辞难知。其术以虚无为本,以因循为用(3)。无成势(4),无常形(5),故能究万物之情。不为物先后,故能为万物主。有法无法,因时为业;有度无度,因物兴舍(6)。故曰“圣人不巧(7),时变是守(8)。”虚者道之常也,因者君之纲也。群臣并至,使各自明也。其实中其声者谓之端(9),实不中其声者谓之款(10)。款言不听,奸乃不生,贤不肖自分,白黑乃形。在所欲用耳,何事不成!乃合大道,混混冥冥(11)。光耀天下,复反无名(12)。凡人所生者神也,所托者形也。神大用则竭,形大劳则敝,形神离则死。死者不可复生,高者不可复合(13),故圣人重之。由此观之,神者生之本,形者生之具(14)。不先定其神形(15),而曰“我有以治天下”,何由哉?

  (1)无为:道家言不先物为。(2)无不为:道家言因物之所为。旨在顺应自然。(3)因循:顺应自然。(4)成势:一成不变之势。(5)常形:固定不变之形。(6)兴:起也。舍:居也。(7)不巧:谓无机巧之心,但顺应于时。《史记》作“不朽”。(8)“圣人不巧,时变是守”:《史记索隐》言此引文出于《鬼谷子》;然今本无此文。时变:顺时变化。(9)声:名声,多。端:正也。(10)款(kuǎn):空也。《史记》作“窾”。(11)混混冥冥:混沌状态。(12)反:还也。(13)合:《史记》作“反”。(14)具:物质。(15)神形:《史记》作“神”。

  太史公既掌天官,不治民。有子曰迁。

  迁生龙门(1),耕牧河山之阳(2)。年十岁则诵古文(3)。二十而南游江淮,上会稽(4),探禹穴(5),窥九疑(6),浮沅湘(7)。北涉汶泗(8),讲业齐鲁之都(9),观夫子遗风(10),乡射邹峄(11);厄困蕃、薛、彭城(12),过梁楚以归(13)。于是迁仕为郎中(14),奉使西征巴蜀以南(15),略邛、筰、昆明(16),还报命。

  (1)龙门:山名。在今陕西韩城东北。相传为禹所凿之龙门。(2)河山之阳:指黄河之西,龙门山之阳。(3)古文:指用先秦篆文传抄的古书,如《尚书》、《左传》、《国语》等。(4)会稽:山名。在今浙江省中部绍兴、嵊县、诸暨、东阳之间。相传夏禹至此大会诸侯,计功封爵,始名会稽。(5)禹穴:相传会稽山上有孔,名曰禹穴。(6)九疑:山名。在今湖南宁远县南。相传舜葬于此。(7)沅、湘:二水名。都在今湖南省境内,流入洞庭湖。(8)汶、泗:水名。都源于今山东省境,汶水注入济水与黄河。泗水流经江苏北部,注入淮河。(9)齐鲁之都:齐都临淄,在今山东临淄北。鲁都曲阜,在今山东曲阜。(10)夫子:指孔子。(11)乡射:古代的射礼之一。邹:汉县名。在今山东邹县东南。峄:山名。在今山东邹县东南。(12)蕃:汉县名。在今山东膝县。薛:汉县名。在今山东膝县南。彭城:县名。在今江苏徐州市。(13)梁、楚:皆汉诸侯王国。梁都于睢阳(在今河南商丘南)。楚都于彭城(今江苏徐州市)。(14)郎中:官名。侍从皇帝。属郎中令(光禄勋)。(15)巴、蜀:皆郡名。巴郡治江州(在今四川重庆市北)。蜀郡治成都(今四川成都)。(16)邛:古部族名。秦汉时分布于今四川峨嵋山西北方一带。筰:古部族名。秦汉时分布于今四川峨嵋山以南一带。昆明:古部族名,分布于云南下关市一带。

  是岁(1),天子始建汉家之封,而太史公留滞周南(2),不得与从事,发愤且卒。而子迁适反(返),见父于河洛之间(3)。太史公执迁手而位曰:“予先,周室之太史也。自上世尝显功名虞夏,典天官事。后世中衰,绝于予乎?汝复为太史(4),则续吾祖矣。今天子接千岁之统(5),封泰山,而予不得从行,是命也夫!命也夫!予死,尔必为太史;为太史,毋忘吾所欲论著矣。且夫孝,始于事亲,中于事君,终于立身,扬名于后世,以显父母,此孝之大也。夫天下称周公,言其能论歌文武之德(6),宣周召之风(7),达大王王季思虑(8),爱及公刘(9),以尊后稷也(10)。幽厉之后(11),王道缺,礼乐衰,孔子修旧起废,论《诗》《书》,作《春秋》,则学者至今则之。自获麟以来四百有余岁(12),而诸侯相兼,史记放绝(13)。今汉兴,海内一统,明主贤君,忠臣义士,予为太史而不论载,废天下之文,予甚惧焉,尔其念哉!”迁俯首流涕曰:“小子不敏,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(14),不敢阙。”卒三岁(15),而迁为太史令,䌷史记石室金匮之书(16)。五年而当太初元年(17),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,天历始改(18),建于明堂(19),诸神受记(20)。

  (1)是岁:指元封元年(前110)。(2)周南:指今洛阳一带。西周成王时,周公与召公公陕(在今河南三门峡市)而治,陕以西称召南,陕以东称周南。(3)河、洛:二水名。河,今黄河。洛,洛水。(4)太史:太史令。(5)接千岁之统:指汉武帝继周成王绪业而封禅。据《史记·封禅书》云,西周成王曾登封泰山。自周成王至汉武帝封禅约九百余年。(6)文武:周文王、周武王。(7)周召:周公、召公。(8)大王:指古公直父,周文王的祖父。王季:即季历,古公直父之少子,周文王之父。(9)公刘:古代周族首领,曾率周族迁至幽(在今陕西旬邑)。(10)后稷:古代周族的始祖。传说他是开始种稷和麦的的人。(11)幽厉:周幽王、周厉王。(12)获麟:指鲁哀公十四年(前481)西狩获麟。四百有余岁:自获麟至元封元年(前481—前110),凡三百七十二年。(13)史记:泛指历史记载。(14)论:引述和编撰之意。次:顺序记事之意。(15)卒三岁:指司马谈死了三年。司马谈死于元封元年,“卒三岁”则为元封三年(前108)。司马迁是年为太史令。《史记索隐》引《博物志》云:“太史令茂陵显武里大夫司马(迁),年二十八,三年六月乙卯除,六百石。”据此推算,司马迁生于建元六年(前135)。 (16)䌷(chōu):抽引;引申为研究。史记:历史记载,还包括档案文件。石室、石匮:都是汉朝藏书之处。’ (17)太初元年:前104年。《史记正义》云,“案:迁年四十二岁。”据此推算,司马迁生于汉景帝中五年(前145)。按:《史记正义》与《史记索隐》所说司马迁年龄,相差十岁。这是近代学者考证司马迁生年,产生不同说法之两个不同根源。(18)天历始改:谓汉朝不再用秦历(以亥月为首),而改用太初历(夏历,以寅月为首,即正月)。(19)明堂:古代帝王宣明政教、举行祭祀等的地方。 (20)诸神:指诸侯。受记:谓遵照新历法。

  太史公曰(1):“先人有言(2):‘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,孔子至于今五百岁(3),有能绍而明之,正《易传》,继《春秋》,本《诗》《书》《礼》《乐》之际。’意在斯乎!意在斯乎!小子何敢攘(让)焉(4)!”

  (1)太史公:司马迁自称。下同。(2)先人:指司马谈。(3)五百岁:自周公卒至孔子,约五百余岁;自孔子卒至太初元年(前479—前104),只有三百七十五岁。所言“五百岁”,非确指年数,而是引为祖述之意。(4)小子:子弟晚辈对父兄尊长之自称。此是司马迁自称。

  上大夫壶遂曰:(1)“昔孔子为何作《春秋》哉?”太史公曰:“余闻之董生(2):‘周道废,孔子为鲁司寇,诸侯害之,大夫壅之。孔子知时之不用,道之不行也,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(3),以为天下仪表,贬诸侯(4),讨大夫,以达王事而已矣。’子曰:‘我欲载之空言(5),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(6)。’《春秋》上明三王之道(7),下辨人事之经纪,别嫌疑,明是非,定犹与(豫),善善恶恶,贤贤贱不肖,存亡国,继绝世,补弊起废,王道之大者也。《易》著天地阴阳四时五行,故长于变;《礼》纲纪人伦,故长于行;《书》记先王之事,故长于政;《诗》记山川溪谷禽兽草木牝牡雌雄(8),故长于风;《乐》乐所以立,故长于和;《春秋》辩是非,故长于治人。是故《礼》以节人,《乐》以发和,《书》以道事,《诗》以达意,《易》以道化(9),《春秋》以道义。拨乱世反之正,莫近于《春秋》。《春秋》文成数万(10),其指(旨)数千(11)。万物之散聚皆在《春秋》(12)。《春秋》之中,弑君三十六,亡国五十二(13),诸侯奔走不得保社稷者不可胜数。察其所以,皆失其本已。故《易》曰‘差以豪氂(毫厘),谬以千里(14)。’故‘臣弑君,子弑父,非一朝一夕之故,其渐久矣(15)。’有国者不可以不知《春秋》,前有谗而不见,后有贼而不知。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《春秋》,守经事而不知其宜(16),遭变事而不知其权(17)。为人君父者而不通于《春秋》之义者,必蒙首恶之名。为人臣子不通于《春秋》之义者,必陷篡弑殊死之罪。其实皆以善为之,而不知其义,被之空言不敢辞(18)。夫不通礼义之指,至于君不君,臣不臣,父不父,子不子。夫君不君则犯(19),臣不臣则诛,父不父则无道,子不子则不孝。此四行者,天下之大过也。以天下大过予之,受而不敢辞。故《春秋》者,礼义之大宗也。夫礼禁未然之前,法施已然之后,法之所为用者易见,而礼之所为禁者难知。”

  (1)上大夫:《史记索隐》云,“遂为詹事,秩二千石,故为上大夫也。”此“上大夫”是指定秩。按:汉人多有上大夫之称,或官为上大夫之说。壶遂:人名。曾与司马迁一同参与制订太初历。(2)董生:指董仲舒。本书有其传。(3)是非:犹褒贬。二百四十二年:指《春秋》。《春秋》记事,上起鲁隐公元年(前722),下迄鲁哀公十四年(前481),共记了二百四十二年的史事。(4)贬诸侯:《史记》作“贬天于,退诸侯”。班氏删去“天子退”三字,足见思想局限。(5)空言:指只是义理上的说教。(6)行事:指已发生的具体史事。(7)三王:指夏禹、商汤、周文王武王。(8)牝(pìn)牡:雌雄两性。(9)道化:阐述客观世界变化之理。(10)《春秋》文成数万:谓《春秋》文字之多;流传至今的《春秋》只有一万六千五百余字。如以《春秋》与《公羊传》合计只有四万余字。(11)指(旨):义例;旨趣。(12)万物:犹万事。散聚:综合诸事之意。(13)弑君三十六,亡国五十二:此与《楚元王传》及《春秋繁露·灭国篇》所言相同。梁玉绳《史记志疑》云:“通经传而数之,弑君者三十七,亡国止四十一。”(14)“差以毫厘,谬以千里”:引文见今本《易纬·通卦验》。今本《易经》无此语。(15)“臣弑君,子弑父”等句:引文见《易·坤文言》。(16)经事:经常之事。(17)权:随机应变。(18)被之空言:谓受到舆论谴责。(19)犯:谓被臣下所干犯。

  壶遂曰:“孔子之时,上无明君,下不得任用,故作《春秋》,垂空文以断礼义,当一王之法。今夫子上遇明天子,下得守职,万事既具,咸各序其宜,夫子所论,欲以何明?”太史公曰:“唯唯(1),否否(2),不然。余闻之先人曰:‘伏羲至纯厚(3),作《易》八卦。尧舜之盛,《尚书》载之,礼乐作焉。汤武之隆(4),诗人歌之。《春秋》采善贬恶,推三代之德,褒周室,非独刺讥而已也。’汉兴已来,至明天子,获符瑞,封禅,改正朔,易服色,受命于穆清(5),泽流罔极(6),海外殊俗重译款塞(7),请来献见者,不可胜道。臣下百官力诵圣德,犹不能宣尽其意。且士贤能矣,而不用,有国者耻也;主上明圣,德不布闻,有司之过也。且余掌其官,废明圣盛德不载,灭功臣贤大夫之业不述,堕先人所言(8),罪莫大焉。余所谓述故事,整齐其世传,非所谓作也,而君比之《春秋》,谬矣。”

  (1)唯唯:应答词,顺应而不表示可否。(2)否否:不,不然。(3)伏羲:神话传说中人类的始祖。(4)汤、武:商汤王、周武王。(5)穆清:指天。(6)图报:无边无际。(7)重译:指远方来的人。款:叩也。款塞:在边塞上叩关而来朝贡。(8)堕:毁也。谓不修之。

  于是论次其文。十年而遭李陵之祸(1),幽于缧绁(3)。乃喟然而叹曰:“是余之罪夫!身亏不用矣。”退而深惟曰:“夫《诗》《书》隐约者(3),欲遂其志之思也。”卒述陶唐以来(4),至于麟止(5),自黄帝始。《五帝本纪》第一,《夏本纪》第二,《殷本纪》第三,《周本纪》第四,《秦本纪》第五,《始皇本纪》第六,《项羽本纪》第七,《高祖本纪》第八,《吕后本纪》第九,《孝文本纪》第十,《孝景本纪》第十一,《今上本纪》第十二。《三代世表》第一,《十二诸侯年表》第二,《六国年表》第三,《秦楚之际月表》第四,《汉诸侯年表》第五,《高祖功臣年表》第六,《惠景间功臣年表》第七,《建元以来侯者年表》第八,《王子侯者年表》第九,《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》第十。《礼书》第一,《乐书》第二,《律书》第三,《历书》第四,《天官书》第五,《封禅书》第六,《河渠书》第七,《平准书》第八。《吴太伯世家》第一,《齐太公世家》第二,《鲁周公世家》第三,《燕召公世家》第四,《管蔡世家》第五,《陈杞世家》第六,《卫康叔世家》第七,《宋微子世家》第八,《晋世家》第九,《楚世家》第十,《越世家》第十一,《郑世家》第十二,《赵世家》第十三,《魏世家》第十四,《韩世家》第十五,《田完世家》第十六,《孔子世家》第十七,《陈涉世家》第十八,《外戚世家》第十九,《楚元王世家》第二十,《荆燕王世家》第二十一,《齐悼惠王世家》第二十二,《萧相国世家》第二十三,《曹相国世家》第二十四,《留侯世家》第二十五,《陈丞相世家》第二十六,《绛侯世家》第二十七,《梁孝王世家》第二十八,《五宗世家》第二十九,《三王世家》第三十。《伯夷列传》第一,《管晏列传》第二,《老子韩非列传》第三,《司马穰苴列传》第四,《孙子吴起列传》第五,《伍子胥列传》第六,《仲尼弟子列传》第七,《商君列传》第八,《苏秦列传》第九,《张仪列传》第十,《樗里甘茂列传》第十一,《穰侯列传》第十二,《白起王翦列传》第十三,《孟子荀卿列传》第十四,《平原虞卿列传》第十五,《孟尝君列传》第十六,《魏公子列传》第十七,《春申君列传》第十八,《范睢蔡泽列传》第十九,《乐毅列传》第二十,《廉颇蔺相如列传》第二十一,《田单列传》第二十二,《鲁仲连列传》第二十三,《屈原贾生列传》第二十四,《吕不韦列传》第二十五,《刺客列传》第二十六,《李斯列传》第二十七,《蒙恬列传》第二十八,《张耳陈余列传》第二十九,《魏豹彭越列传》第三十,《黥布列传》第三十一,《淮阴侯韩信列传》第三十二,《韩王信卢绾列传》第三十三,《田儋列传》第三十四,《樊郦滕灌列传》第三十五,《张丞相仓列传》第三十六,《郦生陆贾列传》第三十七,《傅靳蒯成侯列传》第三十八,《刘敬叔孙通列传》第三十九,《季布栾布列传》第四十,《爰盎朝错列传》第四十一,《张释之冯唐列传》第四十二,《万石张叔列传》第四十三,《田叔列传》第四十四,《扁鹊仓公列传》第四十五,《吴王濞列传》第四十六,《魏其武安列传》第四十七,《韩长孺列传》第四十八,《李将军列传》第四十九,《卫将军骠骑列传》第五十,《平津侯主父列传》第五十一,《匈奴列传》第五十二,《南越列传》第五十三,《闽越列传》第五十四,《朝鲜列传》第五十五,《西南夷列传》第五十六,《司马相如列传》第五十七,《淮南衡山列传》第五十八,《循吏列传》第五十九,《汲郑列传》第六十,《儒林列传》第六十一,《酷吏列传》第六十二,《大宛列传》第六十三,《游侠列传》第六十四,《佞幸列传》第六十五,《滑稽列传》第六十六,《日者列传》第六十七,《龟策列传》第六十八,《货殖列传》第六十九。

  (1)十年:《史记》作“七年”,是也。自太初元年至天汉三年(前104—前98)。遭李陵之祸:天汉二年(前99),李陵征匈奴兵败投降,司马迁为李陵辩说,因触怒武帝,于天汉三年受了宫刑。(2)缧绁(léixiè):拘禁犯人的绳索,引申为牢狱。(3)隐约:谓义深言简。(4)陶唐:指尧。(5)麟止:众说不一。王先谦云,“《史记》之作,不为感麟。迁仰希圣经,取义绝笔。”此说较为可取。

  惟汉继五帝末流,接三代绝业(1)。周道既废,秦拨去古文,焚灭《诗》《书》,故明堂石室金匮玉版图籍散乱。汉兴,萧何次律令,韩信申军法,张苍为章程,叔孙通定礼仪,则文学彬彬稍进(2),《诗》《书》往往间出(3)。自曹参荐盖公言黄老,而贾谊、朝错明申韩,公孙弘以儒显,百年之间,天下遗文古事靡不毕集(4)。太史公仍父子相继撰其职,曰:“於戏(呜呼)!余维先人尝掌斯事,显于唐虞。至于周,复典之。故司马氏世主天宫,至于余乎,钦念哉(5)!”罔(网)罗天下放失(佚)旧闻,王迹所兴,原始察终,见盛观衰,论考之行事,略三代(6),录秦汉,上记轩辕,下至于兹,著十二本纪,既科条之矣(7)。并时异世,年差不明,作十表。礼乐损益,律历改易,兵权山川鬼神(8),天人之际(9),承敝通变(10),作八书。二十八宿环北辰(11),三十辐共(拱)一毂(12),运行无穷,辅弼股肱之臣配焉,忠信行道以奉主上,作三十世家。扶义倜傥(13),不令已失时,立功名于天下,作七十列传。凡百三十篇,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,为《太史公书》(14)。序略(15),以拾遗补艺(16),成一家言,协《六经》异传(17),齐百家杂语,臧(藏)之名山(18),副在京师,以俟后圣君子。第七十,迁之自叙云尔(19)。而十篇缺,有录无书(20)。

  (1)绝业:中断的事业。(2)文学:指文学之士。彬彬:文质兼备貌。(3)间(jiān)出:交替迭出。(4)靡不毕集:言无不毕业于秘府。(5)钦念:敬慎地思念。(6)略:《史记》作“略推”。(7)科条之:谓本纪既成,自黄帝至今,科分条列,大纲已举(王先谦说)。(8)兵权:指《律书》。山川:指《河渠书》。鬼神:指《封禅书》。(9)天人之际:指《天官书》。(10)承敝通变:指《平准书》。(11)二十八宿:古代天文学家把黄道(日月所经天区)的恒星分成二十八个星座,称为二十八宿,四方各有七宿,东方:角、亢、氐、房、心、尾、箕;北方:斗、牛、女、虚、危、室、壁;西方:奎、娄、胃、昴、毕、觜、参;南方:井、鬼、柳、星、张、翼、轸。北辰:指北极星。(12)辐(fú):车轮中连接轴心与轮圈的直木。拱:拱卫。毂(gǔ):车轮中心插轴的圆木。(13)倜傥(tìtǎng):卓异不凡。(14)《太史公书》:汉人称司马迁著作之名。自东汉以后才称《史记》。(15)序略:编述大略。(16)补艺:弥补缺漏之意。(17)协:协调。《六经》异传:《六经》的不同传述。(18)名山:古代帝王藏书策之处。(19)迁之叙自云尔:意谓以上皆其自叙之辞。(20)十篇缺,有录无书:张晏曰:“迁没之后,亡《景纪》、《武纪》、《礼书》、《乐书》、《兵书》、《汉兴以来将相年表》、《日者列传》、《三王世家》、《龟策列传》、《傅靳列传》。元成之间褚先生补缺,作《武帝纪》,《三王世家》,《龟策》,《日者传》,言辞鄙陋,非迁本意也。”

  迁既被刑之后,为中书令(1),尊宠任职。故人益州刺史任安予迁书(2),责以古贤臣之义。迁报之曰(3):

  (1)中书令:官名。汉武帝时以宦者为之,掌传宣诏命。西汉后期改称中谒者令。(2)故人:旧交。(3)迁报之曰:下文为《报任安书》。

  少卿足下(1):曩者辱赐书(2),教以慎于接物,推贤进士为务,意气勤勤恳恳(3),若望仆不相师用(4),而流俗人之言(5)。仆非敢如是也。虽罢(疲)驽(6),亦尝侧闻长者遗风矣。顾自以为身残处秽(7),动而见尤(8),欲益反损,是以抑郁而无谁语(9)。谚曰:“谁为为之(10)?孰令听之(11)?”盖钟子期死(12),伯牙终身不复鼓琴(13)。何则?士为知己用,女为说(悦)己容。若仆大质已亏缺(14),虽材怀随和(15),行若由夷(16),终不可以为荣,适足以发笑而自点(玷)耳(17)。

  (1)少卿:任安之字。足下:古代下称上或同辈相称的敬词。(2)曩(nǎng):从前。(3)勤勤恳恳:殷勤恳切。(4)望:怨恨。(5)而:犹“如”。流俗人:犹言世俗人。(6)疲驽(nú):疲弱的劣马,此比喻才能庸劣。(7)顾:只是。(8)尤:过也;夷也。(9)无谁语:言无谁可告语。(10)谁为:犹为谁。(11)孰令:令谁。(12)钟子期:春秋时楚国人,最能理解伯牙的琴音。(13)伯牙:春秋时楚国人,善于弹琴。当知音者钟子期死后,伯牙以为世无知音,便破琴绝弦,从此不再弹琴。(14)大质:身体。(15)随和:随侯珠、和氏壁,皆战国时宝贵的珠玉。(16)由夷:许由、伯夷。传说二人为古代品德高尚之人。(17)玷:污也。

  书辞宜答,会东从上来(1),又迫贱事(2),相见日浅,卒卒(猝猝)无须臾之闲得竭指意(3)。今少卿抱不测之罪(4),涉旬月(5),迫季冬,仆又薄从上上雍(7),恐卒(猝)然不可讳(8)。是仆终已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(9),则长逝者魂魄私恨无穷(10)。请略陈固陋。阙然不报(11),幸勿过(12)。

  (1)会:适逢。上:君主,指汉武帝。此指司马迁于太始元年(前96)侍从汉武帝东来。(2)贱事:谦词,指自己所担负的事务。(3)猝猝:匆促。须臾:片刻。(4)不测:谓深。(5)涉:渡过。旬月:满月。(6)迫:接近。季冬:十二月。汉法规定,十二月行刑。(7)薄:迫近。从上:侍从汉武帝。上雍:到雍地去。雍:县名。在今陕西凤翔南。雍比长安地势高,故去雍曰“上雍”。(8)不可讳:即不可避讳之事,指任安将被处死。(9)晓:告喻。左右:指任安。不直称对方,而言奉书于其左右之人,以示尊敬。(10)长逝者:死者,指任安。任安此时未死。他死于征和二年(前91)戾太子事件。(11)阙然:指隔了很久。(12)过:责也。

  仆闻之,修身者智之府也,爱施者仁之端也,取予者义之符也(1),耻辱者勇之决也,立名者行之极也(2)。士有此五者,然后可以托于世,列于君子之林矣。故祸莫惨于欲利(3),悲莫痛于伤心,行莫丑于辱先,而诟莫大于宫刑(4)。刑余之人,无所比数,非一世也,所从来远矣。昔卫灵公与雍渠载,孔子适陈;商鞅因景监见(6),赵良寒心(7);同子参乘(8),爰丝变色(9):自古而耻之。夫中材之人,事关于宦竖(10),莫不伤气,况慷慨之士乎!如今朝虽乏人,奈何令刀锯之余荐天下豪俊哉!仆赖先人绪业(11),得待罪辇毂下(12),二十余年矣(13)。所以自惟(14):上之,不能纳忠效信,有奇策材力之誉,自结明主;次之,又不能拾遗补阙(缺)(15),招贤进能,显岩穴之士(16);外之,不能备行伍,攻城野战,有斩将搴旗之功(17);下之,不能累日积劳(18),取尊官厚禄,以为宗族交游光宠。四者无一遂,苟合取容。无所短长之效可见于此矣。乡(向)者,仆亦尝厕(侧)下大夫之列(19),陪外廷末议(20)。不以此时引维纲(21),尽思虑,今已亏形为扫除之隶(22),在阘茸之中(23),乃欲卬(仰)首信(伸)眉,论列是非,不亦轻朝廷,羞当世之士邪!嗟乎!嗟乎!如仆,尚何言哉!尚何言哉!

  (1)符:信也。(2)行(xìng):品行。极:最高准则。(3)欲:食欲。(4)诟(gòu):耻辱。宫刑;破坏男性性欲功能之刑。(5)卫灵公:春秋时卫国国君。他与夫人同车出游,令宦者雍渠参乘,让孔子坐于后面车上。孔子以为耻辱,便离卫国。(6)商鞅因景监见:商鞅入秦时,由宦者景监引见于秦孝公。(7)赵良:战国时秦国贵族,反对商鞅变法。寒心:戒惧之意。(8)同子:指赵谈。赵谈为汉文帝时宦官。司马迁为避父讳,故称赵谈为“同子”。(9)爰丝:爰盎,字丝。汉文帝时大臣。(10)宦竖:谓宦官。此称有轻蔑之意。(11)绪业:余业;未完成的事业。 (12)待罪:古代做官之谦词。辇毂(nǐangǔ):皇帝的车驾。辇毂下:指皇帝所在的京城。(13)二十余年:司马迁自元狩中为郎,至太始初报书,确是二十余年。(14)惟:思也。(15)拾遗补缺:为皇帝拾取遗漏、弥补缺失,即对皇帝进谏规过。(16)岩穴之士:指隐士。(17)搴(qiān):拔取。(18)累日积劳:谓循年资长进。(19)厕(侧):置;参加。下大夫:古代有上、中、下大夫之称。汉吏六百石以上也称大夫。司马曾为太史令,秩六百石故称“下大夫”。(20)外廷:指外朝官。汉朝官吏自武帝时起分为外朝官与中朝(内朝)官,外朝官是丞相、御史大夫和九卿等,中朝官是大司马、近臣(侍中、散骑、常侍、给事中、左右曹等)、尚书等。太史令属外朝官。(21)维纲:《文选》作“纲维”。指法度。(22)方形:即方势。扫除之隶:谦词,指地位低下之人。(23)阘茸(tàróng):猥贱。

 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。仆少负不羁之才(1),长无乡曲之誉(2),主上幸以先人之故,使得奉薄技(3),出入周卫之中(4)。仆以为戴盆何以望天(5),故绝宾客之知(6),忘室家之业,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材力,务一心营职,以求亲媚于主上。而事乃有大谬不然者。夫仆与李陵俱居门下(7),素非相善也,趣舍异路(8),未尝衔杯酒接殷勤之欢。然仆观其为人自奇士,事亲孝,与士信,临财廉,取予义,分别有让,恭俭下人,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。其素所畜(蓄)积也,仆以为有国士之风。夫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,赴公家之难,斯已奇矣。今举事一不当,而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孽(糵)其短(9),仆诚私心痛之。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,深践戎马之地,足历王庭(10),垂饵虎口,横挑强胡(11),卬(仰)亿万之师(12),与单于连战十余日,所杀过当(13)。虏救死扶伤不给(14),旃(毡)裘之君长咸震怖(15),乃悉征左右贤王(16),举引弓之民,一国共攻而围之。转斗千里,矢尽道穷,救兵不至,士卒死伤如积。然李陵一呼劳军,士无不起,躬流涕,沫血饮泣(17)张空弮(18),冒白刃,北首争死敌(19)。陵未没时,使有来报,汉公卿王侯皆奉觞上寿。后数日,陵败书闻,主上为之食不甘味,听朝不怡。大臣忧惧,不知所出。仆窃不自料其卑贱,见主上惨凄怛悼(20),诚欲効其款款之愚(21)。以为李陵素与士大夫绝甘分少(22),能得人之死力,虽古名将不过也。身虽陷败,彼观其意(23),且欲得其当而报汉(24)。事已无可奈何,其所摧败(25),功亦足以暴于天下(26)。仆怀欲陈之,而未有路。适会召问,即以此指推言陵功,欲以广主上之意,塞睚眦之辞(27)。未能尽明,明主不深晓,以为仆沮贰师(28),而为李陵游说,遂下于理(29)。拳拳之忠(30),终不能自列(31),因为诬上,卒从吏议。家贫,财赂不足以自赎(32),交游莫救,左右亲近不为一言。身非木石,独与法吏为伍,深幽囹圄之中(33),谁可告诉者!此正少卿所亲见,仆行事岂不然邪?李陵即生降,其家声,而仆又茸以蚕室(34),重为天下观笑。悲夫!悲夫!

  (1)负:抱也。不羁:言其材质高远不可羁系(颜师古说)。(2)乡曲:乡里。(3)薄技:薄材。(4)周卫:四周护卫之处,指宫禁。(5)戴盆何以望天:戴盆与望天不可两兼,故有此言。(6)知:知交。此指交往。(7)李陵:李广之孙,本书《李广传》附其传。俱居门下:李陵元狩中曾为侍中,司马迁元狩中已为郎中,皆出入宫门,故有是言。(8)趣舍:进退。(9)媒糵:媒,酒母;糵,曲糵。媒糵,酒曲,这里作动词用,酿成之意。(10)王庭:指匈奴单于的活动中心。(11)横(hèng)挑:勇猛地挑战。强胡:指匈奴。(12)卬:有说与“仰”通(颜师古、刘奉世),谓仰攻。有说与“迎”通(李慈铭、王先谦),谓迎战。两说皆可成立。(13)所杀过当:谓杀敌超过被杀之数。(14)不给:意谓来不及援救。(15)毡裘:匈奴人服用的毛毡、皮裘。这里指匈奴人。(16)左右贤王:左贤王、右贤王,匈奴的王号。(17)沬(huì):洗脸。沬血:谓血流满脸。(18)弮(quān):弩弓。(19)首:向也。争死敌:谓与敌殊死搏斗。(20)惨凄恒悼:忧伤;哀悼。(21)款款:忠实恳切貌。(22)士大夫:指李陵之部将。绝甘:言不私享甘美之食。分少:言将少量之物分给别人。(23)彼观:即观彼。其:用同于“之”。(24)欲得其当:打算抓住适当的时机。(25)摧败:谓摧破匈奴之兵。(26)暴:(pù):显露。(27)睚眦(yázì):瞪眼怒视。(28)沮:毁谤。贰师:指贰师将军李广利。本书卷六十一有其传。(29)理:大理。掌刑狱的长官。汉景帝中六年更廷尉名大理,武帝时复称廷尉。(30)拳拳:忠谨貌。(31)列:陈说。(32)赎:谓赎罪。汉法规定,犯人可以用钱赎罪。(33)囹圄(língyǔ):监狱。(34)茸(rǒng):推入,蚕室:刚受宫刑之人怕风寒,必须住于严密、温暖之室,如养蚕之室,故称蚕室。(35)重(chóng):深深地。

  事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。仆之先人非有剖符丹书之功(1),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(2),固主上所戏弄,倡优畜之(3),流俗之所轻也。假令仆伏法受诛,若九牛亡一毛,与蝼何异(4)?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比(5),特以为智穷罪极,不能自免,卒就死耳。何也?素所自树立使然。人固有一死,死有重于泰山,或轻于鸿毛,用之所趋异也(6)。太上不辱先,其次不辱身,其次不辱理色(7),其次不辱辞令,其次屈体受辱(8),其次易服受辱(9),其次关木索被箠楚受辱(10),其次剃毛发婴金铁受辱(11),其次毁肌肤断支(肢)体受辱(12),最下腐刑(13),极矣。传曰:“刑不上大夫(14)”,此言士节不可不厉也。猛虎处深山,百兽震恐,及其在穽槛之中(15),摇尾而求食,积威约之渐也(16)。故士有画地为牢势不入,削木为吏议不对,定计于鲜也(17)。今交手足,受木索,暴肌肤,受榜(搒)箠(18),圜于圈墙之中(19),当此之时,见狱吏则头枪地(20),视徒隶则心惕息(21)。何者?积威约之势也。及已至此,言不辱者,所谓强颜耳,曷足贵乎!且西伯(22),伯也(23),拘牖(羑)里(24);李斯,相也,具五刑(25);淮阴(26),王也,受械于陈(27);彭越、张敖南乡(向)称孤(28),系狱具罪(29);绛侯诛诸吕(30),权倾五伯(霸)。囚于请室(31);魏其,(32)大将也,衣赭关三木(33);季布为朱家钳奴(34);灌夫受辱居室(35)。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,声闻邻国,及罪至罔(网)加(36),不能引决自财(裁)。在尘埃之中,古今一体,安在其不辱也!由此言之,勇怯,势也;强弱,形也。审矣,易足怪乎!且人不能早自财(裁)绳墨之外(37),已稍陵夷,至于鞭箠之间(38),乃欲引节(39),斯不亦远乎!古人所以重施刑于大夫者,殆为此也(40)。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,念亲戚(41),顾妻子,至激于义理者不然,乃有不得已也。今仆不幸,早失二亲,无兄弟之亲,独身孤立,少卿视仆于妻子何如哉?且勇者不必死节(42),怯夫慕义,何处不勉焉(43)!仆虽怯耎欲苟活(44),亦颇识去就之分矣(45),何至自湛(沉)溺累(缧)绁之辱哉(46)!且夫臧获婢妾犹能引决(47),况若仆之不得已乎!所以隐忍苟活,函粪土之中而不辞者(48),恨私心有所不尽,鄙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(49)。

  (1)剖符:剖分信符为二,君臣各执一半,合符验证。丹书:即丹书铁券,在铁券上以朱砂写上誓词。汉初分封时规定,凡受剖符丹书的功臣,子孙世袭,信守不谕。(2)文史星历:太史令职掌之事。文:文献。史:史籍。星:天文。历:历法。卜:占卜,指占卜者。祝:祭祀,指主持祭祀者。(3)倡优:古代的艺人。社会地位很低。畜:谓豢养。(4)蝼、:蝼蛄、蚍蜉,皆小虫。(5)与:犹谓(王念孙说)。比:后人妄加(王念孙说)。(6)用之所趋异:言死之意义不同。趋,趋向;旨趣。(7)不辱理色:意谓处世不能受非礼(无情的颜色)之辱。(8)屈体:指被捆绑。(9)易服:指穿赭衣。(10)关:套上。木索:木枷、绳索,皆刑具。箠楚:指杖刑。箠,杖。楚,荆术。(11)剃毛发:即髠(kūn)刑。婴金铁:即钳(qiān)刑。(12)毁肌肤断肢体:指劓、刖、膑、黥等刑。(13)腐刑:即宫刑。(14)“刑不上大夫”:引文见《礼记·曲礼上》。(15)槛:关兽的笼子。阱:捕兽的陷坑。(16)威约:以威制约。渐:言逐渐形成。(17)鲜:善也(钱大昭说)。定计于鲜:言定计自裁为善,而不遭刑辱。(18)捞:鞭打。(19)圜墙:监狱。(20)枪地:触地。(21)徒隶:指狱卒。阳息:恐惧貌。因恐惧而不敢出声息。(22)西伯:周文王。(23)伯:方伯,五方诸侯之长。(24)羑(yǒu)里:周文王被殷纣王拘禁之处,在今河南汤阴北。(25)五刑:古代有墨、;劓、剕、宫、大辟五刑。这里是酷刑之意。(26)淮阴:指淮阴侯韩信。韩信曾做过齐王、楚王。本书有其传。(27)(淮阴)受械于陈:韩信为楚王,地势广大。汉高祖刘邦怀疑他谋反,伪游云楚,于陈(今河南淮阳)逮捕他,降封为淮阴侯。(28)彭越:本书卷三四有其传。张敖:本书卷三二《张耳传》附其传。(29)具罪:疑作“氐罪”(王念孙说)。氐,至也。《文选》作“抵罪”。(30)绛侯:周勃。本书卷四十有其传。(31)请室:汉代囚禁官吏有罪者的监狱。(32)魏其:魏其侯窦婴。本书卷五二有其卷。(33)衣(yī):动词,穿。赭衣。三木:加于头、手、足三处的刑具,即枷、手铐、脚镣。(34)季布:本书卷三七有其传。朱家:本书《游侠传》有其传。(35)灌夫:本书卷五二有其传。居室:汉官署名。拘讯犯罪的贵族之处。(36)网:法网。(37)绳墨:指法律。(38)稍:渐也。(39)引节:引决殉节。(40)重:难也。(41)亲戚:谓父母兄弟。(42)通者不必死节:意谓勇者不轻生,而注重死的价值。(43)何处不勉:谓处处皆可勉励。(45)耎(ruǎn):软弱。(45)去就:谓舍生就义。分(fèn):名分。(46)沉溺:陷于之意。缧绁(lěixiè):指捆绑囚犯的绳索。这里是指系狱。(47)臧获:古时齐地对奴婢的贱称。(48)函:当为“臽”,陷也(王念孙说)。(49)鄙:耻也。

  古者富贵而名摩(磨)灭,不可胜记,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(1)。盖西伯拘而演《周易》(2);仲尼厄而作《春秋》(3);屈原放逐,乃赋《离骚》(4);左丘失明(5),厥有《国语》;孙子髌脚(6),《兵法》修列;不韦迁蜀(7),世传《吕览》;韩非囚素(8),《说难》、《孤愤》。《诗》三百篇(9),大氐(抵)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。此人皆意有所郁结,不得通其道,故述往事,思来者(10)。及如左丘明无目,孙子断足,终不可用,退论书策以舒其愤,思垂空文以自见(现)(11)。仆窃不逊,近自托于无能之辞,网罗天下放失(佚)旧闻,考之行事,稽其成败兴坏之理(12),凡百三十篇,亦欲以究天人之际,通古今之变,成一家之言(13)。草创未就,适会此祸,惜其不成,是以就极刑而无温色。仆诚已(以)著此书,藏之名山,传之其人通邑大都,则仆偿前辱之责(债)(14),虽万被戮,岂有悔哉!然此可为智者道,难为俗人言也。

  (1)倜傥(tìtǎng):卓越。(2)西伯拘而演《周易》:传说西伯被拘于羑里时,推演六十四卦,而成《周易》之纲要。(3)仲尼:孔子之字。传说孔子周游列国困厄时,便回到鲁国作《春秋》。(4)屈原放逐,乃赋《离骚》:战国时伟大诗人屈原被放逐时,乃作《离骚》。(5)左丘:左丘明,春秋时鲁国史官。传说他作《国语》。(6)孙子:战国时孙膑。他与庞涓同学,被妒忌而受膑刑(挖去膝盖骨)。后来战胜了庞涓。写有《孙膑兵法》,近有银雀山出土竹简之整理本。(7)不韦:吕不韦。他曾任秦相国,令门客编修《吕氏春秋》(即《吕览》)。后被秦王政罢相,迁蜀,在迁徙中自杀。(8)韩非:战国时韩国贵族,著有《韩非子》一书,其中有《说难》、《孤愤》等篇。后使于秦,被李斯陷害入狱而死。(9)《诗》:即《诗经》。(10)思来者:令将来之人思念己志(颜师古说)。(11)现:表白。(12)稽:考察。理:道理,规律。(13)此为司马迁著书之指导思想,也是《史记》的总纲。(14)前辱:以往所受的污辱。

  且负下未易居(1),下流多谤议。仆以口语遇遭此祸,重为乡党戮笑,汗(污)辱先人,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(2)?虽累百世,垢弥甚耳!是以肠一日而九回,居则忽忽若有所亡,出则不知所如往。每念斯耻,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。身直为闺阁之臣(3),宁得自引深臧(藏)于岩穴邪!故且从俗浮湛(沉),与时俯仰,以通其狂惑(4)。今少卿乃教以推贤进士,无乃与仆之私指谬乎。今虽欲自雕瑑,曼辞以自解(5),无益,于俗不信,祗取辱耳(6)。要之死日,然后是非乃定。书不能尽意,故略陈固陋。

  (1)负:背负。下:低下。这里指因受刑而带来的坏名声。(2)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:吴恂说:《周礼·冢人》:‘凡死于兵者,不入兆域。’《论衡·四讳篇》:‘被刑之徒,不上丘墓,以为先祖全而生之,子孙当全而归之。’即其义也。”据耳闻目睹,近世尚有遭刑或枪杀者不能进入祖先坟地之俗。(3)直:副词,只不过。闺阁之臣:指宦者。(4)狂惑:迁以不能自裁免辱,而复浮沉任职,是为“狂惑”(王先谦说)。(5)曼:美也。(6)祗(zhī):恰巧。(7)要之:总之。

  迁既死后,其书稍出。宣帝时,迁外孙平通侯杨恽祖述其书(1),遂宣布焉。至王莽时,求封迁后,为史通子(2)。

  (1)杨恽:本书卷六六《杨敞传》附恽传。(2)史通子:美称。史通,意谓通古今。

  赞曰(1):自古书契之作而有史官,其载籍博矣。至孔氏撰之,上断唐尧,下迄秦缪(2)。唐虞以前虽有遗文,其语不经(3),故言黄帝、颛顼之事未可明也。及孔子因鲁史记而作《春秋》,而左丘明论辑其本事以为之传(4),又撰异同为《国语》。又有《世本》,录黄帝以来至春秋时帝王公侯卿大夫祖世所出。春秋之后,七国并争(5),秦兼诸侯,有《战国策》。汉兴伐秦定天下,有《楚汉春秋》。故司马迁据《左氏》、《国语》,采《世本》、《战国策》,述《楚汉春秋》,接其后事,迄于天汉(6)。其言秦汉,详矣。至于采经摭传(7),分散数家之事,甚多疏略,或有抵梧(8)。亦其涉猎者广博,贯穿经传,驰骋古今,上下数千载间,斯以勤矣。又其是非颇缪于圣人,论大道则先黄老而后六经,序游侠则退处士而进奸雄,述货殖则崇势利而羞贱贫,此其所蔽也(9)。然自刘向、扬雄博极群书(10),皆称迁有良史之材,服其善序事理,辨而不华,质而不俚(11),其文直,其事核(12),不虚美,不隐恶,故谓之实录(13)。乌(呜)呼!以迁之博物洽闻,而不能以知(智)自全,既陷极刑,幽而发愤,书亦信矣(14)。迹其所以自伤悼,《小雅》巷伯之伦(15)。夫唯《大雅》“既明且哲,能保其身(16)”,难矣哉!

  (1)赞曰:此赞本于班彪之论,参考《后汉书·班彪传》。自“呜呼”以下,为班固所撰。(2)秦缪(穆):秦穆公。(3)不经:非经典所说。(4)传:指《左传》。(5)七国:战国七雄,即齐、楚、燕、赵、韩、魏、秦。(6)天汉:汉武帝年号(前100—前87)。(7)摭:拾也。(8)抵梧:抵触。(9)是非颇缪于圣人等句:此是班氏父子对《史记》的评语,反映了马班史学思想之分歧。(10)刘向:本书卷三六有其传。扬雄:本书有其传。 (11)俚:鄙也。(12)核:坚实。(13)实录:据实记载。(14)书:指《报任安爷》。(15)《小雅》巷伯之伦:《诗经·小雅》中之《巷伯》,是西周王朝寺人(即宦官)孟子因遭人谗毁而发泄怨愤之诗。寺人孟子的官名是巷伯。这里班氏将司马迁作《报任安书》比类于巷伯作《巷伯》,其实马书是直接讥刺汉武帝的。(16)“既明且哲,能保其身”:引诗见《诗·大雅·烝民》。《烝民》,乃周室宣王时大臣尹吉甫所作,以赠仲山甫之诗。大力赞扬仲山甫辅佐周宣王之忠直。引诗者意谓只有忠直才能保身,用为迁惜,实含讥迁之意。